“张将军,那些羌胡大军有些不对劲啊……”匈奴贵胄去卑忧愁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门儿,带动着胸前数不清的金银和宝石项链也一块作响,让整个中军帐里也随之产生一抹忧愁的味道。
站在帐门侧的马超,那英俊绝伦的脸庞也显得阴沉。他将手向帐外的虚空抓去,轻轻合拢五指,仿佛攥住了十月凉风的尾巴。再将手放在鼻子下面缓缓松开,鼻翼微微颤动,仔细地嗅着风所带来的气息——每当内心忧愁的时刻,他总借助这个动作来平复心中的焦虑。
可这一次,他感受到凉风中充满着羌胡大军炽烈的战意,却惟独少了出战的冲动。这样没由来的判断,让他内心反而更加焦怒:“一旦敌军不战,我等莫非就要在此坐困愁城不成?”
“马将军的意思,是敌不动,我军去攻?”杨修托着下巴陷入了思考,仔细比较了一下这两种方式的区别,最后还是缓缓摇头道:“不妥,我军此番大计的精要就是引敌深入。若我军主动去攻,虽然也可能引得敌军追赶进而陷入我们准备好的圈套中,但铁羌盟当中毕竟还有个韩遂,此人心思波谲,若是察觉到我军用意,恐怕我军这千里之堤便毁于蚁穴之上了。”
“韩遂,恐怕早已看破我军用意了……”坐在正首的张郃,环顾着这一圈的将领,露出了一丝反常的笑意。可不待众人惊诧,他又缓缓转口道:“不过,正是如此,韩遂发兵之日,也就在这两天了。”
“此话怎讲?”马超攸地将自己再度伸出的手臂收回帐内,猛然转身带动那一袭锦袍飘动,让他急迫的心境也显露无遗:“韩遂阴狠狡诈,我最有感触,他若察觉到危险,必然如鼠般远遁千里,怎么还可能明知故犯?”
“原因有二,”张郃伸出了两个手指,这位汉室降将自从阎行那里得知了天子的消息后,似乎所有的自信和果断都回到了身上,让他在这时变得睿智无双:“第一个原因,就是韩遂身后,还有一位害死故征西将军的董白!”
马超的面色顿时变得铁青,手指猛然聚合成铁拳的模样。但他终究知道此时中军帐不是他任性胡来的地方,而张郃看起来也并不是有意羞辱他的父亲,于是才阴沉着继续问道:“为何那个人在,韩遂就会一头扎入我军的圈套中?”
“因为袁绍现在正在北方跟公孙瓒进入决战阶段。董白终身的目标,恐怕就是捣毁陛下苦心积虑挽救起来的汉室。为达成这样的目标,她必然要选择一个最有实力的诸侯。韩遂有着自身的缺陷,祸乱天下是有可能的,但若说到取而代之,他是决然没有这个能力的。董白或许就是看破了这一点,才转而投靠了袁绍。”
张郃慢慢收起一根指头,将自己的分析娓娓道出:“既然董白选择了袁绍,那她必然要为袁绍取得最大的利益。世人都看得出来,汉室与袁绍之间几年内必有一战,倘若董白此刻能在关西一带用韩遂牵制住汉室,那就会令汉室对袁绍的针对削弱一些。”
“韩遂虽隐约看破了我军的图谋,但此刻身为我们敌人的董白,这时候却会不遗余力地帮助我们混淆韩遂的判断。一旦韩遂忽然明白一切,然后断尾求生,放弃在关中的一切逃回西凉去,那对董白来说是难以容忍的。无论如何,她也会把韩遂拖在北地,只要她在这里,汉室朝庭的注意力就会被吸引在这里,那样,她保护的袁绍就会越有充裕的时间壮大。”
众人听完张郃这番判断,不由深深颌首感叹:如今汉室的确再未向中原动手,但隐藏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潮却丝毫没有停止过。甚至,越在平静的时候,各方暗势力的对恃也更激烈,用间、反间、刺杀……短暂和平假象下的战场硝烟弥漫。
而在各种暗势力当中,汉室锦衣卫毫无疑问是最强大的。当然,这种暗势力也不仅仅指锦衣卫,甚至尚书台中那两位军事谋士多将心思放在袁绍身上,也是一种不小的威胁。
这样一来,张郃的分析就不无道理:董白用韩遂将汉室注意力牵制在关西,对于袁绍来说,的确会减轻不少的压力。
“那第二个原因呢?”文聘静静消化完张郃这番话,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开口问道。这时候,他跟所有人一样,看向张郃的目光已然跟之前大不相同。
“第二个原因,就是韩遂的铁羌盟,根本无法同陛下一手打造出来的精兵相提并论。”说到这里的时候,张郃眼中也闪露出一抹深深的敬意,无不感叹说道:“我军可以屡败屡战,战意丝毫不减。可韩遂那些拼七凑八的乌合之众,却只能一路胜下去。甚至,他们连不败而退这个结果都不会接受。”
众人再度注目,期待着张郃的解释。但张郃却站了起来,将帐篷厚重的门帘挑了起来,让帐外那些正在角力、或默默擦拭着兵器的汉军暴露在众人面前,才又开口说道:“我们汉室的军伍,有军制奖惩、有抚恤烧埋费,更有对天子的忠诚,这些加在一起,就构成了军人的荣誉。让这支军队成为了一支从灵魂到身体,都是一支铮铮傲骨的铁军。”
放下门帘,张郃将自己眼中的一丝满意收入眼底,接着对比说道:“反观韩遂大军,是从来不会支付战士军饷的。虽然他这样摆脱了沉重的军费,但同时也成了他致命的弱点。他们那支羌胡大军必须靠着胜利和劫掠,才能弥补一次征伐的代价。”
“并且,如今的铁羌盟自从前年被陛下击败之后,已然不是之前那支纯粹羌胡异种对抗汉人的大军。韩遂为壮大实力,饥不择食之下延揽了不少关中的巨寇。这些人新附韩遂,尚未归心,不过求一条恣意作乱的道路而已。”
“由此,这两项情况便决定了韩遂表面上还是铁羌盟盟主,但实际上,他却不过一个名义上的头领而已,对手下这支大军并没有绝对掌控权。”
听到这里,杨修似乎再也沉默不下去,接着张郃的话继续说道:“天下攘攘,庸人何其多,而智者不过寥寥数几。韩遂不论如何奸诈多疑,却也勉强算得上其中一个。可即便他看破我军计略,也不可能在群情汹汹之下,独断专行令大军罢兵。”
“也就是说,即便韩遂明知道他眼前就是一个陷阱,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头扎进来?”马超的确是战场上的骄子,但众人将战场外的形势已然分析至此,他不可能连这个结论都得不出来。
“不错,所以这个时候,心中焦虑不应该是我们,而是他韩遂!”张郃再度挑开一下门帘,看了一眼帘外的汉军,又一次深深敬佩感叹道:“而这一次,不论接下来的大战是胜是败,陛下的军制改革,都已然成功了。”
“如此说来,韩遂老狗今夜便可能前来袭营?”马超骤然伸手将门帘一把扯下,面对这帐外那高大的纛旗在朔风中猎猎飘动,他似乎已然看到了深沉浓重的夜色渐渐覆盖下来。
“不错!”张郃也陡然转身,高踞在帅案之上:“今夜时分,极有可能便是我等反戈一击、打破敌军之刻。诸将…听令!”
一语喝下,整座大帐顿时被滔天的杀意所惊动侵袭,所有将领包括一直桀骜的马超,也在话音之后猛然一震,躬身抱拳道:“末将在!……”
张郃手捏符节,一道道军令如流水般传出。而就在这敞露着朔风的帐门外,天边的夜色也渐渐如期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