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一名嗓门特别大的传令官高声喊道,故意让那些手足无措的羌胡骑兵们听见。
无数支弓弦被无数双手拉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无数条逐渐收紧的绞索。此时天气进入十月,但尚未到隆冬拉不开弓弦的时节。这个时节的寒冷,只能让那些坚硬的弓弦,给汉室弓弩手带来一些拉伤手指的伤害罢了。
可就连这样的伤害,韩遂发现也被汉军避免了。那些弓弩兵的手上,都带着一层皮制的、跟手掌形状一样的东西。在微明的天色下,他们就好像手掌蓦然宽大了不少一样,怪异又诡异。
韩遂不傻,他虽然不知道那玩意儿叫做手套,也不知道汉军怎么会突发奇想、或者奢侈到可以用牛皮来制造那些东西时,但他却知道那玩意儿可以很好地保护汉军弓弩兵的手掌,让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将弓弦拉至满弦。
就在韩遂已经渐渐后撤的时候,那些愚蠢的关中盗匪还在上演着闹剧。李堪猛然拔出大刀,对着汉军嘶吼道:“儿郎们,给我冲啊,不过数千弓弩手而已。给我冲破敌阵,斩了敌方大将张郃!”
无知者向来无畏,对于不识华夏阵法精妙和危险和异族兵士和盗匪们来说,他们也的确没有感受到这支军阵的奇特。他们只觉得这样的阵势确实有些怪异,可能还会难缠一些,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在这些人的认知中,只要突破了敌军的阵列,斩杀了敌方大将,那这场仗想输都不可能。
于是,在英勇而狂热的气氛中,他们再度握紧手中的刀,簇拥在一起选择了一个最愚蠢的方向冲去。
“目标中央,三连射!”那位嗓门极大的传令官面色不变,又一次高声下令道。
敌军实在太多太拥挤,射手们甚至不用找角度,直接选择了抛射。数百支箭矢同时飞射而出,在晨曦里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毒蛇伸出尖利的牙,刺穿羌胡和盗匪的衣袍,深深地咬啮血肉。
那些骑手们霎时人仰马翻,满场皆闻噗噗的钻肉声。第一轮就把发起冲锋三千李堪骑兵一半以上的骑兵与坐骑射成了刺猬,三轮抛射以后,阵前尸横遍野,再也见不着几个活人,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哀鸣声从尸体下传来,刺鼻的血腥味充斥四野。
可这个时候,后续的羌胡大军也冲了过来。可不等这些羌胡大军感叹汉军弓弩的威力,第二阵密集的射击便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阵、第四阵,第五阵……这种疯狂的弩箭攻势宛如雪崩,令铁羌盟勇士的战斗意志随着他们的肉.体完全崩溃,溅起一片片狰狞的血花。
李堪不敢置信地看着汉军那些弩手有序而冷酷地变幻着站位,精确地射杀着铁羌盟勇士。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只需要这样小小的技巧,就可以使得弩箭如浪潮一样持续不断。
铁羌盟勇士们在箭雨的沐浴下显得茫然失措,他们的冲锋阵势被阻断下来,开始漫无目的地奔跑以及发狂似的大叫,一直到被刺穿在地。猛然抬头,汉军的箭雨甚至遮蔽住了刚刚透射苍穹的阳光,随着攻击的密度增大,两军阵前的血花竟升腾起一层若有若无的血雾。
这根本不是战斗,只是赤裸裸的屠杀。
然而,铁羌盟毕竟有着十万大军,这样的人数优势给他们带来了很难打消的愚蠢信心。尤其眼下已经荣升为指挥官的李堪,虽然气急败坏,但也没有想过就此收手,他拼命呼吼着:“冲啊,就快冲到阵前啊,给我冲!”
“光让士兵送死,你躲在这里算什么将军?!”韩遂激烈地叱喝着,那张平时毫无生气的脸在此时变得狰狞扭曲起来。也由此,没有人看到这幅狰狞扭曲的背后,韩遂眼中闪露出了一丝残忍而诡诈的目光。
怒气快过理智的李堪果然中计,面对韩遂的叱喝,他根本没有想到过韩遂才是铁羌盟的盟主,才应该身先士卒冲杀出去带动士气。而是直接踩到了尾巴的动物一般暴怒起来,策马高吼:“儿郎们,看我大破敌阵!”
韩遂冷冷地看着李堪英勇的背影,他根本不对李堪的行为有半分感激。李堪的战法他已经看出来,或者说韩遂早就知道李堪只有那么一种战术,那种战术盛行在这个时代的各个盗匪争斗当中,好听一些叫做‘一鼓作气’,客观来讲就是一哄而上。这样的战术对于同样水平的盗匪,输赢全靠运气,可对付起张郃的鹤翼阵,那完全就是送菜。
但李堪的英勇也的确带来了一些成果,他伏低着身子,举着一方木盾幸运地冲入了汉阵之前。可当他扔掉满是弓箭的木盾后,却愕然看到了长达两丈的拒马枪,更可恶的是,汉军那些拒马枪的枪尖上还包裹了铁皮!
这就是被他们击溃数次,辎重丢失大半的汉军吗?
这个时候,李堪才知道这一切从头至尾都是骗局,汉军或许丢弃了一些衣甲和短小的兵刃,但用来此时对付他们的重要拒马枪和弓弩等物却从来不曾丢失过!
该死的,这样明显的线索,韩遂那个家伙怎么从来没有看出来?
不过也是,那个整天躲在营帐中,就连走向营地都皱着眉头的清高文士,他懂什么军机要情!
可不管怎样,李堪的抱怨在这么一瞬后也就结束了。怒意勃发的他想用自己的大刀砍断那些拒马枪,可他胯下的战马却似乎不这样想……也或许,就是这么一瞬,心思大乱的李堪潜意识下拉动了一下马缰,使得战马误认为主人要停顿下来。
于是,就在两军阵前,李堪完美诠释了一番什么叫做‘不作就不会死’。他保持着大刀劈砍的英勇动作,被突然止步的战马狠狠抛了出去。在半空当中,他甚至还无意识地摆出了一个极为潇洒的姿势。可只向下望一眼,他就看到一片冷森森又密集如林的粗大枪头……
“杀…冲啊……”被三支枪头刺穿了身子的李堪,手脚兀自抽搐着,却还念念不忘逞着自己的勇武。
“将军,敌阵已经松动了,我们可以反击了!”汉军中后方,十三岁的马岱激动地对着张郃叫了起来。
可张郃只是一脸漠然地看着眼前的战势,数千名铁羌盟勇士的死亡,在他眼中似乎不过草芥。他的注意力被马岱打断,面色很是不愉,但想到马超苦心安排让马岱躲在阵后的用意,他便耐住性子对马岱解释道:“不,这不过刚刚开始。敌军阵脚的确松动了,但还没有全盘压上来,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是我们反击的时刻!”
战场不会给马岱感慨自己还是太年轻急躁,也自然不去理会马岱或者其他人到底在这时学到了什么。他们唯一关注的,就是随着李堪的战死,剩下那些铁羌盟首领和关中巨寇们也纷纷发狂了起来,高吼着冲锋喊道:“杀!斩了张郃替李将军报仇!”
“控——”那名嗓门极大的传令官再度发声,但随后一支锋利的弓箭就射中了他的脖颈。一些拥有着骑射技艺的羌族勇士也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以牙还牙。
战斗到了这时,才终于不再只是纯粹的屠杀,而是有了一丝惨烈的味道。凶悍的羌胡异种,果然有着让人惊叹的愚蠢及凶悍。
“竖!”一员传令官倒下,随即就有另一位接着张郃的命令参上,继续用高亢的嗓音指挥着汉军的拒马枪阵。
前排的汉军齐齐弓步,用身子最大的力量压住枪尾的末端。在这个命令当中,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只保证自己面前的拒马枪戳穿寻死的铁羌盟勇士的身体和坐骑就好。
这时候汉军已经射出近万支弓箭,给铁羌盟也带来了近六千余人的死亡,但随着铁羌盟大军的全盘压上,他们还是狂乱地撞上了汉军拒马阵,锋利的拒马枪顷刻间便将成百上千名铁羌盟骑兵连人带马刺成对穿,可铁羌盟骑兵狂野的冲势也令汉军的拒马枪纷纷折断,在巨大的惯性驱使下,已经丧命的战马继续往前奔行,重重地撞上了汉军重装步兵竖起的无比坚固的盾墙,巨大的撞击声霎时响彻长空。
“击!”随着张郃手中令旗的变幻,传令官又急速喊出了下一步的作战命令。
这时弓弩手已经完全撤到了重装刀盾手的后方,那些压着拒马枪的兵士也捡起了地上的长矛,在重装步兵的配合下,将冲破阵线的漏网之鱼一一击杀。
鲜血、断肢、敌人临死前的惨嚎交织起来,瞬间让这场战役变得无情而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