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关城下。
精明的西凉铁骑一下拆穿了这对父子,让他们有些高兴。毕竟,从单从年纪来看,这对儿父子跟铁羌盟主韩遂和第一凉州大将阎行十分接近,倘若他们真的中了头彩,那恐怕一下会连升三级,实现士兵逆袭、升任屯长校尉,迎娶白富美的美好人生。
不过,虽然他们心里都这样期待着,但对于眼前这对父子是韩遂和阎行,还是不太相信的。他们从不认为阴险毒辣的铁羌盟主,会蜷缩在一辆独轮车里,凉州第一大将阎行,会被他们一句话吓得跪倒在地上。
不过,就算只是两条漏网之鱼,也能换来一些军功的。毕竟,蚊子腿小也是肉,英明伟大的汉室天子不是都经常说: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要知足常乐,人生才能快乐……
汉室各精锐兵团都有他们崇拜的军神,但所有汉军共同认可的大军神,毫无疑问就是那位十五岁的汉室天子。因为这位天子不但打仗有一套,还会时不时就出现在军营,跟兵士们唠唠嗑儿,顺便讲述一下简约却不简单、又十分通俗易懂的道理。
这位西凉铁骑凑巧跟那位天子聊过,自然而然就成了刘协忠实的拥趸。由此,他也不感到如何失落,只是想真正弄清这对父子的身份,好让他可以再积攒下一笔军功。
于是,他随后就想掀开独轮车那位老人的兽皮,想看清老人的面目。可这个动作,却让那个跪倒在地的儿子忽然激动起来,他不顾肩膀上的长矛,猛然扑到了独轮车旁,大声吼道:“都别胡来,我不想害你们丢了性命!”
这些西凉铁骑都是打老仗的精兵,虽然没料到那个儿子会突然如此激动,但反应过来后,他们又齐齐上前,数柄长矛组成一排密不透风的枪林,以着标准地刺杀动作便袭向了那儿子的全身。
“住手!”这位暂时充当了城门令的西凉铁骑猛然喝住了同伴,他看得出,这个儿子虽然激动,但却真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可他口中又偏偏喊出了这句话,让这位西凉铁骑十分不解。
并且,周围那位百姓也渐渐围了上来,对他们开始虎视眈眈,让这位西凉铁骑不得不慎重对待起来:“你手无寸铁,又不是身经百战的兵士,从哪里来的自信,说你能伤害得了我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还不速速招来!”
事情发展到这里,那个儿子看起来已经顶不住了。他微微上前,举手表示自己不会加害他人后,才凑到了那位城门令的面前。城门令微微冷笑,自不惧怕这名汉子,可当他清楚听到这汉子在他耳边说出那番话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猛然下令道:“都散开,去关上将医匠请来!”
很快,医匠被士兵请了下来,他被城门令拉着耳语了一番,十分谨慎地带上了一双麻布手套,才仔细看向了独轮车中正裹着兽皮瑟瑟发抖,面色赤红的老人。
医匠先试着呼喊了老人几声,看出老人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老人勉强抬起头,又重重躺回到兽皮垫子上,剧烈地喘着气,看起来十分可怜。
医匠有些迟疑,让人端来了一盆凉水,老人接过凉水,竟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寒冬十月喝凉水,只有体内十分燥热的人才会这样。可没等片刻,老人又忍不住“哇”的一声张口呕吐出来,凉水混杂着胃液濡湿了一大片土地。
这时候,医匠的面色已经十分凝重了。他查看了一下老人的舌苔颜色,又让那个儿子带上了麻布手套,脱下了老人的上衣。当老人的衣服被脱掉之后,在场的人一下子注意到,老人的上半身满布着暗红色小丘斑,胸前与腹部相对少些,手掌和手臂上却很多,这些小斑点已经蔓延到了脖子,看样子很快就会冲上面部,那情景看起来十分令人骇异。
医匠一看这情景,一时间大惊失色,“腾”地站起身来,挥舞双手大声叫人再度散开。城门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赶紧上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医匠擦了擦冷汗,结结巴巴地回答:“大人,此人苔燥黄剥脱,面色无华,四肢枯槁,显然多年奔波劳碌,饮食不调……再加上他体上麻子纷乱,细微至甚,主卫枯营血独涩,乃属危重之症。”
“究竟是什么病?”城门令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喝问道。
“是虏疮……”
萧关内外一瞬间被冻结,城门令和刚才接触到那儿子的兵士都下意识地都后退了几步,仿佛对这个名字无比畏惧。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虏疮’是一种几天内可以毁灭一个村庄的可怕疾病,很少有人能在它的侵袭下幸存。两百多年前,大汉伏波将军马援和他的士卒们就是在征讨武陵蛮的时候染上此病而死,从此这种病就流传到了中原,成了所有汉朝人的噩梦。
而现在‘虏疮’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城门令的脸色都变了,他咽了咽唾沫,勉强问道:“那……那怎么办?可以治好吗?”
“恕我直言,这是不可能的……现在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让‘虏疮’演变成大疫,否则整个关中就完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那些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场面有些诡异。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父亲得了此症?”城门令一把拎过那儿子,可随后又猛然松开了他没有带手套的手,面色惶恐至极。
“是……”这时汉子再无隐瞒。
“那你这是要?……”城门令下意识开口,但话刚说了一半,他就猛然闭上了嘴:得了此等绝症之人,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赶紧烧掉。这对父子一副金城口音,他明显就是想带着老父亲出关去金城,然后杀掉他的父亲烧掉,将骨灰埋在金城老家。
这等事儿在汉朝可是十足十的人伦惨案,由此他们这位汉子才会撒谎。但为了不让整个关中遭殃,他这个儿子就必须这样做……一想到这些,城门令再望向这汉子那张愁苦不堪的脸,忽然就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敬佩。他真不知道,这种事儿落到他头上,他能不能像这个汉子一样坚持下来。
“好汉子!……”城门令抬起了胳膊,似乎想要拍一下对这汉子给予一丝鼓励。但手伸到半空时,他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接着,似乎是想弥补,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铜钱,都是足份的五铢钱,包在一块麻布里想交给这名汉子。
“官兵老爷,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种事儿,还是得我自己来。”汉子勉强苦笑了一下,没有去接城门令的钱,而是转身回到独轮车旁,抬起两个推把,对着城门令问了一句:“官兵老爷,我们可以走了吧?”
“可,可以……放行!”城门令让手下搬开拦路的鹿砦,目光充满着莫名的敬佩。
可就在这汉子准备离去的时候,忽然城门当中一片马蹄响动,所有人都看到‘北地枪王’张绣冷着一张脸带着一队人马冲了出来,接着他长枪一摆,俯低了身子,明显是冲锋的姿态。
很快,健硕的凉州大马就奔袭到了这对父子的身前。那名汉子似乎一下被张绣的气势给吓到了,再一次一动不动,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随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萧关城下响起。那汉子才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第一反应是赶紧向独轮车中看去,见自己的父亲被没有被张绣杀死后,才松了一口气。可随后似乎感觉耳边有点热,微微伸手一摸,才看到那竟是一片还温热的血迹。
再之后,所有人才看清,张绣那一枪被没有伤害这对儿父子,却将与他们同行的一名汉子刺穿了咽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萧关城下的人,都有些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