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习推开客卿馆的房门,一股浓烈的草药味道就传了过来,那药的味道非常古怪,让猝不及防的梁习差点一个跟头栽过去。
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何端木正朔的客卿馆门口没有卫兵把守了,这股味道简直就是最厉害的武器,可以让二十步之外的人避之不及。梁习努力跑出很远,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皱着眉头走入了端木正朔的屋内。
可一进屋,梁习那皱起的眉头不由就更加紧蹙起来。这间房屋里的摆设,与他房间一模一样,都极尽奢华。看得出袁术对于招揽的任何人,都下了一定的本钱。不过让梁习为之蹙眉的,当然不是端木正朔在这等金碧辉煌的房屋内熬制草药一事,而是他发现,这个房间之内,除了端木正朔之外,竟然还有一名侍女正在微微扇动着蒲扇,看护着草药。
梁习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却可以断定,这个侍女不是端木正朔从庐江带来的那几位侍妾之一。他抬眼望了望那侍女,端木正朔才解释道:“街上捡来的,苦难中的孩子才能吃苦,这味道我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侍妾可闻不了。”
说着,端木正朔挥了挥手,让她先出去。这女子面色一红,转身就急匆匆走到了门口。梁习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番,见这姑娘身材玲珑小巧,胸口浑圆,浑身洋溢着一种野气。但举止却怯怯,想来是长年混迹乡野,没有大族闺秀的优雅气质。
梁习总觉得这个女人出现得有些蹊跷,但端木正朔一笔带过,他也不能刨根问底。毕竟大家都是同行,谁没有点秘密?
待那女子走后,端木正朔坐直了身子,对着梁习说道:“梁先生果然妙计,刚一出场,就给袁术使用了一招离心之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袁术手下那些将领谋士穿金戴银都习惯了,你却一下让他们一朝回到赤贫。由此一来,这些人想不跟袁术闹翻,都不太可能了。”
端木正朔笑得很自然,也有点高深,随后却话音一转问道:“只是在下想不通,这么一条简单的计策,为何我都能看透,袁术那城府极深的家伙,他怎么就没有看破呢?”
“不是他看不破,而是他早就想这样做了。袁术称帝之心久矣,又贪婪吝啬,所表现出来的豪气,不过表面功夫而已。现在我挑破了称帝之事,他自然想要大权独揽,给那些属下一点威慑瞧瞧。”梁习也随意坐在了一张毯子上,微微适应那难闻的草药味后,才缓缓说道:“更何况现在可以将矛头都指向我,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先生行事,果然一针见血,在下佩服。”端木正朔起身扇了扇了那草药,用意十分明显:“如此说来,我为袁将军准备地这份大礼,很快就有用武之地了?”
“不。”梁习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语气却很坚决:“现在我们非但不能对袁术有所异动,反而要更加小心潜伏才行。因为我感觉很奇怪,袁术称帝之心早就路人皆知,他种种所为更是迫不及待,可偏偏在关键时刻,他总是表现出一种莫名的克制。这个问题关键不查出来,我们便不可轻举妄动。”
端木正朔满意地笑了笑:“先生待锦衣卫以诚,在下佩服。袁术向来小心谨慎,既然已将我困在寿春,他便也不急于一时,我若贸然用药,袁术必然会知晓。原以为先生会用此事来陷害锦衣卫,却不料先生顾全大局,坦诚以待……不过,说到袁术有何顾忌之事,我等或许可为先生解惑。”
“哦?在下洗耳恭听。”
“袁术所顾虑者,不过众属下不服尔。称帝一事,攸关生死,可得益之人,除却袁术能满足那虚幻的皇帝梦之外,他属下那些文臣武将皆成天下之矢。当年董卓废立一事还殷在眼前,惹得天下诸侯会盟讨伐,那些文武纵然再蠢,也明白袁术称帝乃自取灭亡之祸。如此内忧不定,强敌环饲,他袁术岂敢在此内忧外患之下称孤道寡?”
似乎为表明自己论点的正确性,端木正朔还列举了几项明证:“八月九日,袁术邀主薄阎象饮宴,席间问及春秋谶语,阎象以周文王天下有其二尚不敢称帝一事驳对,惹得袁术默然不悦。”
“九月十日,袁术检阅寿春兵防,期间欲拜张勋为朝廷才可敕封的上将军。张勋惊恐莫名,当众跪地恳请袁术收回成命。”
“十月一日,袁术欲举行祭祀大典,拜庙中列祖列宗,祭社稷百神。随后下令大宴众属下,除却你们靖安曹安排来的河内方士张烱到席外,诸文武皆以琐事推辞。”
剩下的当然还有不少例证,但端木正朔知道什么是点到为止。尤其最后一段,他都将靖安曹的另一位密探名字都说了出来,实在不宜说更多了。
梁习面色平静,他当然知道张烱是曹操早就安排过来的。事实上,就是因为张烱在这里折腾半年都毫无建树,曹操才会又将梁习派过来。
而端木正朔所说这些事,他也都知道,尤其最后一段更加有意思。
十月初一为岁首这个日子其实是秦朝开始的,那时与汉代不同,是立十月为首月的。秦朝虽已灭亡,但这个节气却始终保留了下来。
进入十月正是农事已毕,五谷丰登后的时候,所以每到这一日,朝廷都要举行盛大的祭典,祭祀宗庙中的列祖列宗,祭祀社稷百神,感激上苍庇佑又平安度过了一年,而后在朝堂之上大宴群臣,君臣分食黍臛——一种黍米和数种肉烹制的羹。
袁术也想学这种祭祀宴会的做法,严格来说并不算什么。毕竟,跟益州刘焉打造天子辇车、荆州刘表郡府建筑多以十二为数逾制相比,这样谋逆的意图真不算很明显。可袁术的属下一个个却如防狼般风声鹤唳,不让袁术一点空子钻,这就十分让人不解了。
“怪不得,整个袁术势力当中,好像只有一个袁术在唱独角戏。如此看来,我们在这段时间,可要多加几把火了……”梁习沉思了片刻,随后向端木正朔拱了拱手便告辞而去。两家交换了情报,确定了下步的方略,这就足够了。毕竟身处险地,多留一分就多一分暴露的可能。
走到门口的时候,梁习看到了那个在门外冻得直搓手的少女。他本来想直接走过去,但想了想却又停下了脚说道:“我们聊完了,你可以进去了。”
“是,好,好的,先生。”少女手足无措,似乎想施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施。
梁习观瞧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的确从这少女身上看不出什么后,才翩然离去。可少女一进屋后,神情却攸然一变,对着端木正朔说道:“这个梁习,对我已经有了疑心。寿春之事后,我等若不能将他绑缚至长安,便要斩草除根。”
“同知大人,陛下爱才,宁曹孟德多得一位封疆大吏,也不愿我等枉杀贤才。”端木正朔向锦衣卫二号人物同知大人、也就是化了妆的貂蝉施礼,随后无可奈何地说道。
貂蝉随后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们这位天子年岁不大,心胸倒不小,此事便只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袁术称帝一事,陛下有令传来,务必要在今年四月之前达成!”
“四月初,为何如此匆忙?”
“因为《司马法》有言,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其民也。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貂蝉叹了一口气,甚至还有些气愤。
端木正朔反而糊涂了:“既然冬夏不兴师,我等若四月另袁术称帝,那陛下兴师讨伐正在夏季,为何偏偏这般反其道而行之?”
“因为去年汉室休养生息了大半年有余,虽然关西有变,但汉室却从张鲁和韩遂那里捞了不少财富。可兖州曹操却刚收复兖州,还未来得及休养生息,夏季兴兵正好将曹操拖入这场战斗漩涡当中,这对汉室来说乃是天赐良机!”
“可曹操也非庸人,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样中了天子之计不成?”
“他当然知道。但曹操新败,百业待兴虽是当务之急,但更需要一场大胜利来扭转他曾经作乱的不利影响。所以他明知道陛下给他挖了一个坑,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端木正朔愣愣无言,良久才感叹一句:“陛下果然是陛下啊……”
“是啊,阴谋都能使成阳谋,的确是我们那位卑鄙无耻的陛下!”貂蝉跺跺脚,也不知是气还是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