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末将纵然降为乡侯,亦然想知曹孟德究竟用了何等鬼惑之术,竟然让陛下将庐江一地拱手相让!”
曹操带着最终的胜利走出了营帐,帐内却瞬间便成了躁动的火药桶。吕布率先起身,不顾众人在场便直言对着刘协喝问。赵云微微蹙眉,正欲上前提醒一下吕布,却发现吕布身形猛然一动,竟直接将史阿提在了手中。
史阿身形并不雄壮,但得王越真传,也不是轻易能被人制住的庸手。可在吕布面前,史阿却如童稚,连反应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惊恐问道:“温侯,你欲何为?”
“我只想知道,曹孟德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背叛汉室!”吕布激愤起来,往日的暴戾登时涌上身躯,左手蓦然加力,史阿的脸色忽然变得青紫起来。
但这青紫的脸色之后,更多的还是屈辱和愤怒。史阿被吕布勒得口不能言,双眼当中却几欲喷火。羞愤之间,蓦然竟死志一闪,蓦然拔出了自己靴筒中的匕首。
“找死!”吕布见史阿竟然还敢反抗,怒气陡然更盛。可狂怒当中却发现史阿那一刀并不是挥向自己,而是史阿要自裁以明志。吕布当下一惊,手下发力骤然一推,暗中巧劲已然将史阿震开,那匕首凌空飞去,却被一旁早有防备的赵云接在手中。
“都住手!”赵云将匕首一掷,插在暴怒的吕布和激愤的史阿中央:“天子面前,尔等妄动兵刃,莫非想弑君不成?”
这是赵云急中生智下想起唯一能阻止吕布的办法,若真与吕布动武,赵云虽然不惧,但也知这大帐必然受不了两人的摧残。更何况,其他汉室勇将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届时大乱起来,他当真不知道自己能否保得刘协安然无恙。
好在,刘协的威望在吕布心中还颇有些份量,听闻赵云这一声大喝,吕布已然恢复了几分清醒。可碍于颜面,他也不会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只是再度向刘协质问道:“陛下,缘何令曹孟德如此嚣张?”
直到这个时候,刘协才铁青着脸走向主位,回想着刚才不堪的一幕,他忍不住冷冷讥讽道:“曹孟德离帐不过五步,你们便这般心浮气躁,让曹军看了朕的笑话。你们……真给汉室长脸啊!”
吕布闻言,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一件怎样的蠢事,当下连忙跪地请罪,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旁的史阿也同样深感惭愧,跪地开口争辩道:“陛下,温侯不问情由便……”
“住口!”不待史阿解释,刘协骤然大怒,仿佛将刚才的失落和屈辱尽皆爆发,对着史阿就是重重一脚:“吕布诬陷你,你便要自裁以明志?朕要是也不信任你,你是不是就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全族,然后在朕面前自裁,然后让朕落个枉杀忠臣昏君的名头?”
“属下绝无此心……”史阿忍住胸中的一口闷血,慌忙爬到刘协脚前,连连俯首称罪道:“属下适才只是一时激愤才……”
“才想着一死百了?”刘协再次打断史阿的解释,愤懑之色更盛:“你也跟了朕几年了,朕原以为你至少会明白死是最不负责的解脱之法,也是朕最厌恶的事情。想不到,只是被人如此诬陷一句,你就当着朕的面要自裁……滚,给朕滚回去自醒去,不写出千字的悔过书来,别想着再来见朕!”
又是一脚踹在史阿脸上,刘协这次是真的气得有些三尸跳神了。刚才的他,还沉浸在刚才那封密信的思索中,想不到只是电光火石间,大帐内就发生这些让他气怒不已的事。幸好吕布也无心杀史阿、赵云出手也算及时,否则史阿血溅三尺,当真会成为此次南征最大的笑料。
再转头望向吕布的时候,刘协却没了多少愤怒,只是满眼投射过去尽是浓浓的失望:“温侯,刚才曹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向他发难?莫非,在你潜意识当中,朕比曹孟德好欺负不成?”
“陛下……”吕布这时的暴戾勇猛早已不见,惭愧还带着一点委屈回道:“刚,刚才臣还未反应过来,曹孟德便已离帐……要不是他跑得快,臣必然一戟取了他的首级!”
“哦?……”刘协缓步上前,面露讥讽地说道:“如此说来,朕当如何褒奖你这位汉室忠臣?”面对一身丝毫没有杀气的刘协,吕布此刻只感觉心如刀绞、愧不欲生:“末将,末将甘愿任凭陛下处置。”
“朕懒得处置!”刘协终于还是没有憋住心头的怨气,挥手将适才的密信丢给吕布,怒气冲冲地对着吕布说道:“若是你能明白朕为何将庐江让渡与曹孟德,朕可将你温侯一爵降为乡侯、令你向史阿赔罪了事。可若你看不透朕为何如此,那便证明你不过一有勇无谋的匹夫!”
“朕要的,一向是智勇兼备的将帅之才。假如你连自己的怒气都控制不住,那朕非但不会降你的爵位,反而会增加你的采邑,打发你入长安,然后终生被朕当成猪一样养着!”
如此直白露骨的话被刘协这样清晰喝出,吕布就算想装糊涂都不可能。也由此,他便知道眼下这封密信对他来说,究竟是何等重要的考验:要么,自己还能统领大军、笑傲沙城;要么,自己此生就会与战场无缘。
想想激昂半生的自己从此就要与庄田美女终老一生……这是多么优渥的恩宠圣眷啊!只是,这样的“享受”只是凡夫所向往的,自己这样注定为战争而生,以刀戟自娱、纵马为欢的人会喜欢吗?
不,自己根本不会习惯,反而会在跟猪一样的生活中郁郁寡欢,最后直至连战魂都腐朽,成为一具可怜可叹的行尸走肉!而刘协,却会因这等古今罕见、人类共赏的仁德被记录在青史,成为他乃一代明君的佐证。
这样的惩罚如此天衣无缝,让吕布不由为之胆寒……更可怕的是,刘协这般自然便说出这等处置来,说明他已然这样想过。至少,是曾经这样想过的。
冷汗不由从吕布的额头上冒了出来,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得意笑傲的无双武力,在面对刘协如渊的智慧和深沉的城府时,是如此地不堪一击。所以,接下来他用着几乎都要发颤地手,才能握住那轻得几乎毫无份量却让他感觉重逾千斤的纸张。
纸张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车骑将军袁绍击破易京,都护将军公孙瓒兵败垂成,于易京城中引火自殉。
吕布看到这内容,第一反应便是眉头紧蹙,这与刘协的脸色煞白截然不同。因为吕布真的不明白:幽州的战局跟淮扬一带能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只是,这中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吧?
吕布刚戾的脸色渐渐就被浓重的不解所覆盖,这时他已然知道了原因和结果,剩下的,就是推导出其中的因果过程而已。
可这真的很难。尤其,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
“温侯,在下曾闻老师教导,天下万事,无不以因由为联,推甲则得乙,查乙而知丁,环环相扣,陈陈相因。居斗室而知天下,乃所谓洞察之道。”
沉寂的大帐之内,忽然响起一道清越的声音,吕布猛然抬头,发现开口之人乃是戏志才——也只有戏志才,才敢以客人的身份,这么堂而皇之地指点吕布。
吕布不知戏志才究竟是何用意,但却知道这是一片好意。当下点了点头后,让戏志才的洞察智慧成为一盏明灯,指引着自己的思路:袁绍击破公孙瓒之后,他便再无制肘之虞。而时下袁曹仍为一家,倘若袁绍趁此时机出兵关中,那曹操就有了要挟汉室的本钱,由此,陛下才会舍弃庐江一地,让曹操猖狂一时?
这个念头刚在吕布脑中升起,随即就被吕布自己否决了:这个推论太漏洞百出了,他自己也是一员战将,自然知道战后其实不比大战轻松。战后需要安抚民心、要笼络敌将、还要遣派属官等等,才能保证攻陷地区逐渐成为自己的属地。
这样的善后工作千头万绪又由不得半点马虎,除却时间之外,任何声望和统御技能,都根本不可能立刻就将一方疆域转化为自己的实力。
甚至,从某方面来说,占据幽州之后相当的一段时间里,还是袁术势力的虚弱期。更何况,袁绍征伐公孙瓒足足将近一年时间,兵疲粮尽,士气低靡,袁绍倘若妄自尊大,再悍然宣布与汉室交战,那恐怕攻不到司隶一地,士兵就会哗变,治下也会一片民怨沸腾,狼烟四起。
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到底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