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侯,你的推测不过想当然而已,陛下的判断却有理有据。纵然结论相同,两者也不可相提并论。”贾诩悠悠站了起来,这个时候,是该由他揭开谜底了:“这正如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一般,温侯若不能深切两者不同,便不可能知晓陛下为何要让曹孟德独占庐江。”
“恳请宣义将军赐教。”经历了适才的一场天人交战后,吕布已然气焰全无。这次的思考也让他得到了一场洗礼,求知欲渐渐被开发出来。
“陛下适才已然道出袁绍是有图谋徐州的实力和打算的,但这些不过表面现象。温侯退推己度人,便可知袁绍是必然需抚慰幽州、休养生息。毕竟历时半年之久的幽州之战,纵然袁绍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半点损伤都没有。”
“可袁谭明明已然侵入徐州泰山,倘若袁绍无心徐州,袁谭为何又会这般一副气势汹汹的态势?”高顺这时候也开口了,他与大多数的汉室将领一样,其实都不太明白为何一封来自幽州的密信,就能导致扬州庐江易主的其中因果。
“这里便要说到袁谭的为人了,此人据闻生性刚戾、嗜杀好战。这种人一旦有机会,贪功冒进实属正常。不过,再鲁莽之人也不可能在兵困粮乏的时候这般咄咄逼人,根据这点,陛下才判断袁绍在易京的战场上,是保留了实力的,使得袁谭还有余力大举侵攻。不过,袁谭这般肆意妄为之后,袁绍仍旧听之任之,这其中的用意便大有文章可寻味了。”
“这样的状况综合一下,其实就可以让我们得出一个结论。袁绍既要抚慰一州、恢复实力,又想借袁谭的大胜在徐州捞上一笔。可以说,此刻他的心思正处在一个极为微妙的状态,犹如一只钻入栅栏偷吃到肥鸡的狐狸,明知道自己再多吃一只鸡,就可能钻不出去栅栏,但又舍不得放弃到口的美食。”
“那这些跟曹孟德又有何关系?”马超也忍不住开口,贾诩的分析细致精妙、丝丝入扣,实在让人忍不住便沉浸下去。
“曹孟德乃一时人杰,他正是看出了袁绍这样的心思,所以才会借此要挟陛下。假如老夫猜得不错,曹孟德必然还会请袁绍写一封奏书加封他曹操官职,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将手伸到豫、扬二州。”
“袁本初也乃一代人雄,难道他就会听从曹操摆布,任凭让曹操坐享其成?”这一次,提出问题的是徐荣。
“袁本初当然不会受曹操摆布,不过在这件事上,袁曹两家是有着共同利益的。”贾诩侃侃而谈,颇有些舌战群儒的风采:“世人皆知道曹孟德乃袁绍一手扶持起来的,袁绍也同样认为曹操的势力可供他调用。所以,让曹操在豫扬两州得到一些好处,对于袁绍来说还是很划算的。”
“只要曹孟德在豫扬二州这里表现得耀眼,那事后袁绍就可以从曹操这里得到一些补偿。这对于冒险让袁谭攻打徐州来说,收益就是很稳妥、同时也很保险的。”
“如此说来,袁本初和曹孟德两人狼狈为奸,暗通曲款逼迫汉室?!”吕布刚毅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愤然一掌拍在案几上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臣,陛下为何不强硬还击,还任由曹孟德强取庐江?”
“因为天下大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刘协这时也坐不住了,起身将贾诩未尽的话直接摊开说道:“你们也看到了,袁绍如今坐拥冀、幽、青三州,并州那里也指日可下,天下诸侯包括汉室都不能与其争锋。他只是一点连自己都没有决定的踌躇,却足以让曹孟德敢跟朕讨价还价,还让本该昨日就到固始的刘表大军迟迟未至,这就说明威慑力有时也是一种实力。”
“在针对袁术篡逆这盘大棋上,汉室是有着严谨且细致规划的,袁绍保存了实力这一点,完全属于意外因素。朕不可能为了应对这样的突发状况,便将针对整个袁术的策略全盘推翻。”刘协垂下自己的袖摆,显得有些落寞:“朕能够做的,就是在整个计划当中进行一些微调,而让曹操强取庐江,是属于可接受范围之内的。”
“如此一来,曹操在淮扬这里得到了庐江。徐州泰山那边,袁绍便会让袁谭放弃对泰山的侵扰。”鲁肃这时也站了起来,对着众将再度解释道:“虽然这中间看似曹孟德在要挟陛下,但实际上,不过是陛下同袁绍作了一笔交易而已。”
“那结果便是曹操得了便宜,袁绍以后也能从曹操那里得到便宜,反倒是最终吃亏的,是堂堂的大汉朝廷?”吕布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武人思维当中,汉室既然为天下正统,便应以着绝对的强硬姿态,号令统御这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而不是这般鬼鬼祟祟地,同本该是臣子的家伙们作什么交易。
“所以,这才是政治。”刘协悠悠转身,似乎不想让众人看到他的软弱:“政治博弈向来讲究利益均衡。所有的手段,都必须在牌底下使出来;所有的用意,彼此之间也只需心知肚明。倘若连这点政治智慧都没有,那便根本无法在乱世纷扰当中立稳脚跟。”
“那,那既然如此,陛下要我等有何用处?”吕布惭惭后退,这种政治智慧的侵袭,与他的武人思维格格不入,导致他一时有些心灰意冷。
“金戈铁马,那是政治博弈失败后才会有的图穷匕见,撕破脸皮犹如泼妇一般打打杀杀,非但不会平稳取得利益,反而只会两败俱伤沦为他人的笑柄。”刘协这时的语气有些悲凉,可待他转过身之后,双眼当中便燃起了雄雄的壮志,嘴角微微一翘道:
“可是,政治博弈的最后,终究是要比拼拳头的。你们和数万汉朝兵士,就是朕的拳头和胆魄。朕不喜欢挥拳,但袁绍既然这样挠我们的痒痒,那朕不还击一下,就太失大汉王朝的脸面了!”
“陛下万万不可!”戏志才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在这时候站出来。可当他站出来后,却也只能赶紧将自己的道理道出:“陛下,正如您所料,这一切不过政治博弈而已。倘若陛下任性胡来,言而无信。那袁本初纵然不会出兵徐州,只需在北方虚以应对一番,刘表大军便可能迟迟不来汇合。”
说完这句,戏志才抬头看到刘协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营帐内所有汉室文武也给他带来不小的压力。可他现在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将所有的解释叙述清楚:“还有徐州刘备那方,也可能会顾忌袁绍态度,从而驻兵固守徐州;另外江东孙策那里,他也不会不考虑这些,极有可能退出这场龙争虎斗……如此一来,陛下苦心为袁术布下的十面埋伏,便可能因此功亏一篑啊!”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刘协托着下巴,点了点头说道。但不论谁看他的神情,都看得出他的不以为意:“不过,戏先生莫要忘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袁绍有一副好牙口的基础上。袁谭不过数千兵马,打一个大话炎炎、不通军事的孔融,或许轻而易举,但对付武有臧霸、文有陈宫的泰山郡,朕不信那俩人就会任由袁谭搓扁揉圆!”
“壮哉!身为天子,便当有如此气魄!”吕布闻言不由激掌,看模样甚至都想立刻赶赴泰山给袁谭一个教训。可激动劲儿一过,他就又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不对啊,陛下,您刚才明明答应让曹操强取庐江的,莫非您身为天子,真要出尔反尔不成?”
“净说什么大实话!”刘协再度勃然大怒,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气势犹如泼妇:“天子说话不算数儿,那能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吗?那是为了麻痹敌人的权宜之计你懂不懂!……真的是,孺子不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