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仍旧是喧嚣而惨烈的厮杀声,身旁的许褚和典韦也仍旧犹如虎入羊群。可曹操这一刻却忽然感觉战斗渐渐远离了自己,所有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和遥远。
  “徐州之事……因为徐州之事吗?”曹操喃喃自语着,他的心随着话语开始疼痛起来。
  诚然,徐州一屠是曹操一生的污点,但在错误还未暴露出代价的时候,曹操也意识不到代价竟然如此沉重。而且,还会来得如此突然——毕竟,此时距离徐州之事已然过去将近一年,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在如此关键的一战中,会这样忽然品尝到那次错误的代价。
  庐江那些早就同刘勋离心的兵士,以及那些向来恐惧战争的百姓,居然会因为那件事,从而使得自己的所有计划在这个时候发生重大且致命的变化:眼前的庐江已然城墙坍塌、大将失逃,可这些士兵和百姓却用血肉之躯组成了一道钢铁城墙,将自己胜利的步伐牢牢挡在了城墙之外!
  ‘难道,自己以干戚济世、行霸道救天下的理念,真的是错误的、不可实现的吗?’曹操的心境开始变得冰凉,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信念。他望着这重重迷雾当中的惨烈厮杀,心境第一次出现了微微的动摇。
  可就在此时,耳边一阵急促的破空声忽然让他惊醒,随即他便听到了许褚暴怒的嘶吼:“小贼,焉敢偷袭我主?!”
  惊悸中反应过来的曹操,这时候才看到许褚刚刚击飞一名兵士,可却来不及救援自己,只能以雄壮的身躯挡住那支从迷雾当中射来的冷箭。
  那支箭支射在了许褚的右臂之上,令许褚发出了一阵如怒熊般的嘶吼。
  曹操急速扫视四周,随后陡然盯住了一个方向。那边混乱的厮杀声中,一人正穿着普通兵士的皮甲,手持弓箭扼腕叹息。这人在那群衣衫破碎的百姓当中显得特别,尤其那魁伟的身姿和遥遥传来的杀气,更是让他有别于那些根本不会战斗的百姓。
  许褚的反应比曹操快上一拍,未待曹操开口,他已然再度高吼了一声,从地上捡起一块盾牌向那兵士猛冲了过去。
  那兵士看起来并不胆怯,沉着后退,同时连珠三箭,只听“夺”“夺”之声不绝于耳,都钉在了盾牌上。
  许褚大步冲刺,两个手持木棍的百姓赶来拦在中间,吃他横牌一撞,俱是口吐鲜血飞了出去。
  “你便是那个魏延吧?”许褚继续猛冲,气势更盛:“明日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豫州许褚,想不到你嘴上的功夫,也是一代宗师。”魏延讥讽着,见许褚来势猛恶,忙弃了弓箭,伸手一挥从腰间掣出他的环首刀来。他出刀的地方十分有讲究,正是挥砍在之前三箭的中央,那三箭已然将盾牌射得有些破碎,此时再被魏延在脆弱部位狠狠一击,登时被击了个四分五裂!
  许褚等的正是这个时机,他不退反进,趁着魏延一刀用老、空门大露的时候,突然欺身朝着魏延冲撞而去。魏延虽早有防备,欲抬腿击破许褚这一击,但已然晚了一步——在有进无退、暴烈刚猛的许褚面前,这一求稳的稳妥的招式显得弱了气势。
  而气势,在战斗的一瞬,往往就决定着速度和力道。
  许褚不顾肩胛的伤口,狠狠撞在了魏延了的前胸,身形魁伟的魏延,在身躯更加猛壮的许褚面前,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撞飞了出去。
  这时的魏延,毕竟只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还未在千锤百炼当中锻炼出自己高绝的武力。败在许褚这位豫州武学宗师手下,也属意料之中——哪怕,许褚右臂早已负了伤。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魏延连许褚的一合之敌都做不到。相反,两人刚才一击,恰恰证明了高手之间的生死对决,往往就在粗暴而快速的一瞬。
  击退魏延之后,许褚动身便要大步向前取了魏延性命。可职业保镖的职业素养还是使得他向曹操望了一眼,看到曹操仍旧一副毫无动作的震惊和疑惑,许褚便知道自己丧失掉了追杀魏延的最好时机。
  他愤愤不甘地赶回曹操身侧,担忧地问道:“主公,您怎么了?”
  曹操这时的表情很是渗人,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又仿佛被魏延那阴冷的一箭给刺激到了。他的表情透露出他听到了许褚的担忧,但却没有给许褚任何回应,整个人始终保持着刚才一副发现魏延的动作,显得诡异至极。
  或许是一瞬,也或许很久,就在许褚已经暗下决心要将曹操拖离战场的时候,曹操却好似又惊醒了过来。他看着许褚,淡淡地,然后问道:“仲康,你可曾听闻过我曹孟德当年诛杀董贼失败之后,仓惶逃离雒阳之事?”
  许褚望了一眼还在奋战的典韦,确认自己有一定时间能和曹操在混乱战场对话后,才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脑袋,一副憨直的模样说道:“属下未曾听闻过……”
  “仲康,莫要对我耍这点小聪明。此事对于世人来说,虽不见得路人皆知,然当初我与汉室交战时,陛下早就遣锦衣卫将此事传遍天下。你说你未曾听闻,我是一点都不信的。”
  许褚这时候才一脸无奈地放下了自己的左臂,闷闷回道:“属下听过好像有关主公故友之事?”——这位看似猛恶凶戾的武学大家,并没有他看起来那么粗豪鄙陋。
  “当年我至成皋投故友吕伯奢家中时,已然心思惶惶,听闻磨刀密语之声,自以为故友要加害于我。于是,我便选择先下手为强!”曹操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可避免地面露痛苦之色,闭了一下眼深为感慨:“出手之前,我半分不为自己的决定而后悔。可当我终于意识到那是一场误会时,你可知我有多心如刀绞?”
  许褚的眼珠转动,他是一位极端优秀的武人,却不是一个好的聆听者。尤其在这随时都可能出现危险的战场上,他更是不会拿曹操性命的代价,来给予一点良好的回应。由此,凝神戒备的许褚只能闷闷地哼上两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幸好,曹操也不需要一个很优秀的聆听者,在许褚有了两声回应后,曹操便自顾自般继续说道:“当我再看到毫不知情沽酒回来的吕伯奢时,我又选择了杀掉自己的故友。因为假如让伯奢兄回到家中,必然会看到那桩惨案。届时,他便是一位痛不欲生之人,更会成为一位对我满心仇恨的敌人。所以,杀死他的那一刻,我并没有多少后悔。”
  听着曹操这番剖析心灵的话,许褚纵然再全身戒备,此时亦然忍不住向曹操投来一抹疑问的目光:“主公,此刻凶险万端,您在此追思旧事多有不便。”——这只是许褚的开口说出的话,但实际上许褚的言下之意,是在询问曹操究竟要干什么。
  “无妨,正是此时凶险异常,才让我如此感触颇深。仲康莫非不觉得,此时战事同当年那一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主公这是想亡羊补牢,令我们暂且退军再做打算?”许褚渐渐有些明白曹操的心思了,试探着向曹操询问出这一句。
  可想不到曹操一脸失望,大力拍着许褚完好的左臂,以一种诡异的声音大声呼道:“非也!当初诛杀吕伯奢之后,我对着自己说过: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负我!”
  说罢此句,曹操猛然豪气纵横,他站在这战场的中心,掣出自己的倚天剑直指苍穹,似乎在对着冥冥渺渺的苍天威严下令:“传令,全军奋勇而战,击破庐江之日,任尔予取予求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