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汹涌倾泻轻而易举,但却难以消褪,在汉代防涝排水设施几乎没有的时代,庐江的大水想要退净,恐怕没有月余时光,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样的状况,显然不适合发动大规模的攻城战役。加之上次曹军悍勇残酷的进攻,导致汉天子冲冠一怒现身制止,这就更使得虽然庐江城只差临门一脚就会易主,但就在曹军那次大战之后,庐江城内外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平静之下。
不过,平静不代表没有战斗和杀戮,事实上,就在这诡异的平静下,庐江城中至少出现过好几次争斗。以及,五百陌生的面孔,就在这些零零碎碎的争斗中,近似无形地进入了庐江城内。
深夜时分,庐江的月色倒映水中,冰凉幽静。
洛霖抱着自己一条受伤的右臂跃入刘晔的内宅,他现在有些嫉妒远在寿春的端木正朔了,可当他看到卧榻上那名神秘又带着几分阴冷的少年时,忽然就没有了任何脾气。
因为司马懿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洛镇抚,为了迎娶那位美娇娘,只负这点伤恐怕还有些不够啊……”
洛霖不知道司马懿用了何种手段,竟上来便知道了自己与玉儿的事情。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还用此事为要挟,使得他堂堂比肩校尉的锦衣卫镇抚使,竟要听司马懿这个小小黄门侍郎的驱策。
不过,想想虎贲中郎将徐晃似乎也被司马懿操纵在手中,洛霖便觉得自己的遭遇也不算什么了。他拿出金疮药处理了一下伤口,单手绑上绷带后,对着司马懿没好气地说道:“庐江城中靖安曹的那些家伙们都已经探明清楚了,假如有必要,明日便可发动总攻,将其一网打尽。”
“不,我们可不能对盟友下手。”司马懿连连摆手,对洛霖的不忿视若不见,笑着说道:“你们只需要牵制住靖安曹,不让他们坏我的好事便可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洛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抱怨地说道:“我们锦衣卫的任务已然够神秘了,可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比我们锦衣卫还神秘。”
“这你不用担心,反正我做的,都是对汉室有利的。”司马懿闭上了眼睛,大脑似乎已经在思索着别的事情,但嘴里却仍旧对洛霖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的父兄、家族都在汉室掌握之下,司马一族脱离了汉室无异于自寻死路。我是个聪明人,断然不会做些愚不可及的事情。”
“哼,但愿如此。”洛霖愤愤开口,随即就想转身离去。
可司马懿却在这时睁开了眼,悠悠絮叨了一句:“明日之事,办得可要漂亮一些,靖安曹的人恐怕已经察觉到虎贲精锐入庐江之事了。所以,洛镇抚,革命尚未成功,你尚需努力啊。”
“不用你多言,锦衣卫办事,何时出过差错!”洛霖震臂而去,却忘了自己的右臂刚刚负伤,一时不由痛得皱眉,看着司马懿更加不怀好意了。
直到洛霖走后,司马懿那微笑的脸才平静下来,他拿出一张皱巴巴的信件,仔细又看了一遍,才有些颓然地感慨道:“陛下啊陛下,您只需几封信,便可让我等殚精竭虑,当真可谓一代能君啊……”
此刻庐江城外汉营当中的刘协,当然不知道庐江城中的这点小事。此刻的他,正饮着一杯凉茶,看着面前的贾诩都闭上了眼睛,不由伸手从棋盘上摸下一子,然后又落下一子道:“老狐狸,该你了,你这条大龙恐怕要被朕鲸吞掉了。”
假寐的贾诩睁开了眼睛,一脸的无奈:“陛下,您已经偷偷摸了老臣七子了,如此才堪堪维持不败……您,您毕竟一朝之君,这样厚颜无耻,当真好吗?”
“厚颜无耻怎么了?”刘协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理直气壮地说道:“倘若朕不厚颜无耻一些,那庐江城早就成了曹操的囊中之物了。”
贾诩闻言,将手中的一把棋子丢入棋盆当中,面色严肃了许多:“陛下,您让司马懿那一黄口孺子在庐江城中兴风作雨,难道真不觉有所不妥?”
“那小子看起来,怎么看都有你当年的风范吧?再说,像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情,朕若不让司马懿这种人来做,还有谁更合适?”刘协这时心思也不在棋盘之上,起身掀开营帐的一角,看着营外军容有素的将士,悠悠说道:“朕相信,庐江之事,司马懿必然会办得令朕满意。”
“庐江之事易尔,陛下所顾虑的,不过亲口允诺了曹孟德而已。可倘若庐江上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投诚汉室,曹孟德纵然知晓这其中是陛下筹谋,亦然无法言语,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说到这里的贾诩,蜷伏在茵毯之上,就如一只静静感触蛛网的蜘蛛,幽静却敏锐地分析道:“此番已有魏延无心插柳,当众表示欲归顺汉室。司马懿只需在庐江城中再弄出两件风雨来,便大势可成。”
“由此,庐江上下便有了三次归顺汉室之意,在此汹汹情势之下,曹孟德空有陛下允诺亦然无能为力。毕竟,庐江上下归顺的可是汉室,而曾经屠戮过徐州的曹操,可不被庐江上下视为汉室之臣。”
“果然是只算无遗策的老狐狸,朕的这点小心思,全都被你猜中了。”刘协恹恹地放下帷帐,这时候,换做他看贾诩一脸无奈了。
“可老臣担忧的也正是这点,司马懿鹰视狼顾之相,虽未现野心但却乃极善隐忍之辈,如今汉室良谋之士济济满堂,司马懿暂且不敢放肆。然陛下若令他年少得志,则日后待汉室良谋凋零,此人恐难以甘于寂寞。”贾诩能够说出这番话,算得上对刘协推心置腹了,以他在历史上那种小心谨慎的形象,能直言这等话真算是破天荒了。
可刘协却一脸不以为意,摆手说道:“物尽其材,人尽其用,就因为看出某些人生性不安分,便处处压制打击,反倒会令他心生芥蒂。司马懿现在还未有野心,朕何必杞人忧天?”
“更何况,他这种人,只因智商超绝没有对手才会寂寞空虚冷,才会折腾出一个新王朝来玩玩。汉室天下英才神童何其多也,朕以后给他找几个对手,让这些人都一心争相扑在汉室中兴上,他们也就不会升起乱七八糟的歪邪心思。”
贾诩微微一愣,随后对着棋盘若有所思:“陛下棋艺虽不如老臣,可这驭人之术,却远在老臣之上……”
“所以,朕才是汉室天子。而你,只能是朕又爱又恨的一只老狐狸。”刘协听到贾诩的赞扬,不由哈哈大笑:“朕何尝不是那种不甘寂寞之人,你这老狐狸最善韬光养晦,让朕无聊至极,朕又怎能不培养出一只小狐狸来玩玩?”
“既如此,那我等君臣,便在此安坐,看看庐江城中那只小狐狸,究竟是否能在庐江搞出一番声势!”贾诩微微挺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自有一股子傲气。显然,他已经明白,自己日后要在这个司马懿身上多费些心思了。
而就在城外汉营君臣论人话音落下的时候,洛霖已经手持绣春刀立于庐江的城墙之上。晨曦的亮光初现,让他清楚身后二十余人已经脱下了平日贩夫走卒的装束,穿上了那昂贵多彩的飞鱼服。这些锦衣卫一个个杀气逼人,静立在洛霖的身后,等候着洛霖的命令。
“今夜之战,不为杀敌,只为混淆靖安曹视听,令其不能安心探察庐江局势便可。”洛霖转身,攸然掣出鞘中的绣春刀,百炼精钢寒光耀眼,与洛霖一身傲然的气质相得益彰:“所以,今夜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只需让庐江大乱便可。切记,不伤民、不违制,我等锦衣卫,便是要遵从陛下之令,锦衣夜行!”
“诺!”二十余锦衣卫齐齐应声,随即一个个犹如苏醒的鹰隼滑过城墙,潜入庐江的各个角落。
很快,庐江城中,一场无声无影的争斗再度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