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宏大的战争,只要是一方的狂胜,那时间也不会持续太久。从早上日出到夕阳满天的时候,刘协便看到成群的赤色逐渐鏖集一处,将一团团赭黄卷在了中间,而后者则被侵蚀得越来越小……
这一次,五德始终的轮回并没有上演,代表汉室的赤色击败了袁术所谓的土德赭黄。尸横遍野,残兵断刃插在土地上,静静凝视着被人和马踩踏的青草,大口饱饮着或温热、或已经凉透的血——就是这场恢弘大战之后的所有遗留。
人们总是歌颂大战前的壮烈和战时的惨烈,但事实上,真正战争完结之后,便只剩下伤疤。就如草地上一面面破败的旌旗,扯着丑陋的口子,却再也无法被弥合。
感伤着这些,刘协都不知道自己穿越过来,究竟是在改变历史还是祸害历史。鲜血和死亡总会让人的情绪陷入低谷,刘协也从来不是看到伤亡就兴奋的变态。所以,他沉默,也无语。
不过,徐晃显然没有这种情绪,浑身是血的他纵马赶来,一张大脸上尽是欢欣的笑容:“陛下,大胜,我军大胜啊!而且,末将也知道了您为何非要这般费心尽力对付袁术了。”
“没有请教朕的谋臣?”刘协眼一斜,心情此时正不好的他,看到徐晃那张笑脸就有些抗拒,语气不由也低沉了下去:“说说吧,你要说得对,朕还拿你当宠臣。要是说得不对,你就只是朕的能臣……”
徐晃脸色一肃,他可知道宠臣和能臣之间的一字之差。按照徐晃的理解,刘协是位很有人情味的天子,他对于手下的臣子划分,不是按照官职大小,而是有亲疏远近的。
假如你很有能力,又是天子的宠臣,那青云直上、实现胸中抱负不过时间问题。即便你能力不足,那天子也会让你活得很滋润;可假如你很有能力,却不得天子的宠信,那天子也不会因此阻碍你的发展,照样依据你的能力给予高官厚禄……
表面上看,这宠臣和能臣之间并没有多大区别,但事实上,身为封建时代的臣子,哪个不愿意简在帝心,得到冷漠无情天家的一丝脉脉温情?
虽然刘协的宠信绝对不会乱了纲常、更不会违背了礼制,但人都需要归属感,徐晃可不想自己在汉室出生入死只为了高官厚禄、恩荫后人,他想在自己的奋斗当中更多一丝信任和支持,特别这份信任和支持还是来自至高无上的天子。
一想到这里,徐晃的回答就认真了许多:“陛下,按照末将之见,袁术无论怎样在寿春倒行逆施,使得民怨沸腾。但寿春城高墙厚又有袁术积威多年,我等若要全力攻伐寿春,恐怕不付出大量时间和伤亡,是无法彻底铲灭袁逆的。”
刘协脸色缓和了一些,开口又道:“那袁术后来狂妄自大,亲领大军与朕决战,正是送上门来找死,朕为何还要放出抱恙在身的谣言,还要苦着脸几乎求一样,让吕布、马超、子龙和你四人阵前失丑?”
“这正是陛下高明之处,袁术虽一心寻死,然两军十万余人,倘若一旦堂堂正正攻伐,最后虽然也是汉室大胜,但结果必然是一场击溃战。届时,袁逆麾下溃兵,至少将近一半还会逃入寿春城中,成为我等最后攻伐寿春的障碍。”
徐晃越说条理越清晰,也越发对刘协的计谋感到衷心佩服:“陛下此计虽不如之前几次那般精妙,然用计向来不分高下,只需有用便成。袁术近期笃信谶纬,以为得了上天之力必然战无不胜,陛下正中他下怀,一个抱恙在身就使得袁术利令智昏,狂奔百里赶来决战。随后汉室大将马失前蹄,更让袁术对他必胜之心坚信不已,才会不顾一切冲入我等包围当中,使得本该只是一场还能保留不少实力的溃败战,演变成了一场了围歼战。”
说到这里,徐晃信手大斧一挥,将累累尸骨的战场展露给刘协,继续说道:“围歼一战不比击溃,因为这次围歼,袁术大部分溃兵不是被杀便是成为了我军俘虏。此番袁术麾下能够逃回寿春的兵士,决然不会超过五千人。寿春纵然再城高墙厚,钱粮充裕,可没有了兵士,也不过一座空城,待我等大军临城时,便唾手可得!”
听完徐晃这一番解释,刘协又一次仔细地凝视了一番徐晃,确认这的确是历史上那个‘智勇双全、有周亚夫遗风’的徐晃后,忽然心情就好了很多。随后也没说什么,哼着小曲就离开了这片只沉淀了腥风血雨的地方。
而一旁的徐晃这时便傻眼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否令刘协满意,最后待刘协上马离去时,才忍不住焦声问道:“陛下,末将到底还是不是您的宠臣啊?”
刘协拍拍了照夜白的耳朵,对着徐晃嘿嘿一笑:“你猜?”说罢这两字,刘协纵声大笑,一骑绝尘。
徐晃就犹如被情郎在相恋之地抛弃的可怜少女,一脸的幽怨:“天子的心思我怎么敢猜?猜来猜去我也猜不明白嘛……”
一旁始终未曾开口的赵云,看到徐晃这幅模样,真心忍俊不禁,上前宽慰徐晃道:“徐将军,宠信本就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岂能因一个问题就此割裂?不论你是否能想通这些,你在陛下心中仍旧不可或缺。事实上,之所以陛下这般戏弄你,正是因为陛下宠信你的缘故啊。”
徐晃幡然醒悟,忍不住就哈哈大笑,可还没笑两声,那脸色便又变得幽怨起来:“子龙,为何我忽然觉得,陛下还是不要宠信我为好?他要时不时这样戏弄我,我…我实在难以招架啊。”
这一刻,赵云也无话可说,只能温婉一笑纵马离去:“徐将军,我等与天子之缘,说不定早已注定。云台之上,你与陛下说不定就是这等孽缘啊……”
徐晃脸上的幽怨一时愣住,忽然就想通了什么,摇摇头苦笑起来。接着心情再度愉悦起来的他,又耍滑欺负徐荣道:“徐将军,打扫战场之事,就交由你了。俺老徐可是陛下的宠臣,要贴身护卫天子去了。”
这次大胜,徐荣自然也十分高兴,也不计较徐晃的偷奸耍滑,只是狡黠地说了一句:“宠信不宠信什么的,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如此这般说出来后,徐将军还以为是真的吗?”
“若是他人,我自然是不信的,可陛下出口,我却甘愿信奉啊。”徐晃心结已经解开,自不会再被徐荣戏耍,哈哈大笑后扬鞭而去。
剩下可怜的徐荣,心情忽然就不怎么美丽了,患得患失对一旁沉默的高顺问道:“高将军,你说我等二人,是陛下的宠臣吗?”
刚毅寡言的高顺一皱眉,随后却十分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徐将军,想不到您身经百战、不惑之年的宿将,到了天子手下也还是难逃堕落……”不待徐荣再度开口,高顺就将目光投到了这片战场,干脆直白地堵死了徐荣:“莫要再说无用之语,干活儿!”
天色很快黑了下去,徐荣和高顺都是沉稳细谨之人,打扫一片战场自不在话下。汉营华灯初上之时,这二人已经成果归拢出来,对着拎着一壶美酒的刘协汇报道:“陛下,此番得陛下妙计,共阵斩袁逆八千余众,俘虏降兵两万余人,缴获辎重战备无算。这数字会在明后两日追剿当中继续增大,袁逆势力经此一役彻底败落,敢问陛下有何圣裁?”
“就按你们的想法去办吧,”刘协无所谓地摇了摇手,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人办事儿,朕放心。”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已心领神会:看来,我们也是陛下的宠臣啊。
“不过,在最后攻伐寿春之时,你们还需给朕一段时日。”刘协放下手中的酒壶,悠悠走向了帐前,撩起帐帘看向曹营的方向,微笑说道:“在此之前,朕还有一些小事儿要处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