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眉作乱之时,汝南一地有一人名曰蔡顺,字仲君。其人少年丧父,侍奉母亲十分孝顺。乱世年月,饥荒不可避免,他为了供养母亲,只好拾桑葚充饥。有一天,他不巧遇到了赤眉贼……”说到这里,刘协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果然,他便看到了刘诞迫不及待的眼神,以及刘璋脱口而出的话语:“那人怎么样了,是否被赤眉军一刀杀了?”。唯独刘范,却是一脸云淡风轻,不疾不徐地等待着刘协的后续。
这时,刘协才记起自己不是什么说书先生,不用这样吊这三兄弟的胃口。尴尬地笑了笑后,才继续说道:“没有。那些赤眉贼之前的确想杀了蔡顺,但领头之人却无意看到了蔡顺身边的竹篓。他们便厉声问蔡顺,为何将黑色成熟的桑葚和红色未熟透的桑葚,分别装在两个篓子当中。”
“蔡顺如何作答?”刘璋这时更加迫不及待,刘诞还是极力克制,刘范这时却若有所思起来。
“蔡顺回道,黑色的桑葚供老母食用,红色的桑葚留给自己吃。赤眉贼敬慕他的孝心,非但没有杀他,反而送给他三斗白米及一头牛,令其带回去供奉他的母亲,以示敬意。故此,朕才会对这些起义作乱之人,有了怜悯之心。”
“陛下仁心,然此事微臣从未听闻过,或是那些赤眉余孽故意粉饰的谣传,陛下不可轻信。如今乱世汹汹,当以铁血征伐、平定天下,万不可妇人之仁!”刘诞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劝诫,让刘协实在连虚应的笑意都那么不自然:这娃,究竟是受什么刺激了?
身为益州土皇帝的次子,这位刘诞可是吃得饱、穿得暖,还有侍妾暖床,小日子过得不要不要的,咋这戾气就这么重呢?动不动就要大军征讨、铁血无情的,你是真能万人敌还是能上阵杀敌啊?
还说什么不要妇人之仁的,妇人怎么了?没你老母亲献身一般的仁,能有你这倒霉孩子出世吗?
更重要的是,说话要带点脑子行不行?
朕这些话的用意是在赤眉军身上吗?你难道没听出来朕故意将话题引到了孝道之上了,你就不知道借着这个故事,赶紧给朕提提想回家看看老父亲这事儿?
孔子老圣人都说了‘父母在,不远游’,你都在长安跟你爹离别这么多年了,就一点不想念你那快要蹬腿儿的老爹?
对于这样一位白痴一般的谈话对象,刘协真心感觉,以后还是要少接触,省得把自己的智商都给拉低了。可没办法,既然这三位都没听出他弦外之音,刘协也只能想办法再暗示一下。
看这一旁意犹未尽、毫无心机的刘璋,刘协觉得从这里入手最为方便:“季玉皇兄,在长安为质已多年有余,也领略了不少关中风物,难道就不想体验一番蜀中的风貌?”
可想不到,这位未来的益州牧,竟然给了刘协一个巨大的惊喜…也算是惊吓。只见这位刘璋同志皱眉深思了片刻,似乎将刘协的提议仔细想了一番,才异常慎重地回了一句:“此间乐,不思蜀……”
我去个天雷滚滚啊,历史要不要这么巧合?难道就因为都是老刘家的人,才会说出这么富有哲学的话语?
刘协只感觉自己胸口被人捶了一拳,好半天都没缓过气来:“季,季玉兄如何此言?”
“蜀中有语:少不入蜀、老不离川,我虽不懂为何,但听人劝总能吃饱饭的。我正值风华绝茂之年,自然就不能入蜀了……”刘璋的脸色很认真,回答也很严肃,好像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可刘协却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的人生观都开始崩塌了,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维脱离同荀攸、贾诩、曹操这类人物时的状态,试探着进入最寻常人富家翁的心思,向‘风华绝茂’的刘璋同志说道:“季玉皇兄,川中自古乃天府之国,好吃好喝、好山好水还美女如云……”
刘璋同学立刻一脸‘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的表情,那多疑的性格显露无疑:“既如此,那为何蜀人却要说少不入蜀?”
“因为蜀人认为少年当胸怀天下,若早年入川,意志不坚定者难免流连忘返,乐不思归,如此则一生平淡,难成大事。”
“胡言乱语!”刘璋同志忽然愤怒了,甩袖站了起来道:“少年既然要胸怀天下,必然要领略世间繁华才能方见初心,蜀人如此说法,当真小觑我汉室英杰。陛下!……”激动了片刻的刘璋,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好像终于开窍了,他愣愣看着刘协:“陛下,您今日与我们兄弟说这些,莫非是?……”
终于等到刘璋同志问出这话,刘协忽然就有种自己家的猪,知道拱白菜了一样的欣慰。但那面色却装得一脸沉重,看向三位忽然目光烁烁的刘氏三兄弟,待他们都恨不得撬开自己的嘴时,刘协才缓缓点头道:“不错,益州牧来信了……”
直至这时,刘协才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束帛卷,上面字迹潦草殷然,三兄弟一看之下,登时大吃一惊。
那分明是一封血书,是益州牧阳城侯刘焉泣血上表请求刘协放还儿子入蜀之事。奏书之上可谓字字血、句句泪,当长子刘范手捧这份奏书的时候,刘协分明看到了刘范的手在发抖。
可刘协似乎还嫌这三位的恨意不够浓烈一般,就在刘诞手按佩剑的时候,还故意补充了一句:“这已是第七封了,朕也是连日繁忙,近日才看到这封奏书……”
第七封了!
这几个字就如一道催杀令牌一般,令一旁就算没心没肺的刘璋,眼中的恨意也有若实质。刚戾的刘诞满心的怒火更是翻涌而起,猛然对刘协拔出了利剑,喝道:“昏君,人有纲常孝伦,你如此隐瞒我父消息,究竟是何用心?!”
“放肆!”刘范刚才震惊于这封奏书,并未想到刘诞竟然如此莽撞,他气得已然全身发抖,面色青白。但还是拦在了刘诞面前,对着刘协拜伏在地道:“陛下日理万机,略有疏漏也在情理当中。”极其艰难地说完这句话后,刘范的怒火彻底向刘诞爆发出来:“混账,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想弑君篡逆不成?!还不速速向陛下谢罪!”
最后一句话,刘范几乎是喊出来的,可见他此时心中的焦怒和愤恨。可无奈世上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人居多,而他的这位刘诞二弟,明显就是其中一位。这个暴躁易怒、在从未受过挫折,还将冲动当作勇敢的刘诞,竟直接跃过了刘范,将手中那柄宝剑架在了刘协的脖颈上!
“昏君,今日你便要让我们兄弟回川,否则!……”
“否则如何呢?”体验过真正战场上酷烈的杀气,对于刘诞这种色厉内荏的威胁,真的没有放在心上。他微微抬手,弹动了一下那剑刃,笑着说道:“难道,你还敢杀了朕不成?”
“你?!……”刘诞没有想到,事情一下会演变成这样,面对刘协那双镇定从容、且还拥有着强大自信的双眸,他忽然迟疑了起来。毕竟,他真的不敢杀刘协。而且,这个时候,他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很愚蠢的举动。
“放肆!你要害得我等身死族灭不成?!”刘范忽然疯了一般,起身就要扑向刘诞。
可就在此时,稳坐在正位上的刘协,却忽然振臂一伸,一道白练寒光自腰间升起,直接荡开了刘诞的那虚浮的利剑。那柄剑在半空便发出了一声惨嚎,从中断为两截,凄惨地跌落在光洁的桐木板上。
而这时,一队带甲宿卫登时涌入建章宫,为首将领徐晃身上充斥着猛虎下山的气势,瞬间就将刘诞这等虚妄的家伙压迫得战战兢兢。而这一瞬,刘协的脸庞,也变得阴鸷如水:“治中御史欲行刺朕,交由宗正和廷尉审理,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