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跪在自己眼前刘璋那胆怯却坚定不移的脸,刘协的心里忽然就如洒满了阳光般灿烂:果然,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谁说人家刘璋弱智的?
生在乱世,还是汉室宗亲家族中成长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连一点政治嗅觉都没有?
不用说,此时的刘璋也已然觉察出,就在此时,他的人生面临着一道分水岭:向前一步,海阔天空凭鱼跃;可停留一步,就永远是寄人篱下、混吃等死。
按说,基本上就将混吃等死作为人生奋斗目标的刘璋,在那里其实都没有差别。甚至留在长安,伙食还要比川蜀那边更好一些。毕竟,益州川蜀之地因为道路闭塞,还没有长安的炒菜……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刘璋人家知道,自己一旦被当做了弃子扔在了长安,那后果将是如何!
刚才,他的二哥就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虎贲宿卫给拖了出去。并且,可以想象他在廷尉大牢当中会遭受怎样的折磨。而自己这位大哥,他又不是不了解,胸中的野望丝毫不比那些关东诸侯小,他困顿长安愤懑醉酒、高谈阔论,难道不是在纾解自己的痛苦吗?
要是,陛下真的让他这位大哥回到益州。刘璋几乎可以断定,只要自己的父亲过世不足半年,他必然就会更加彻底地割裂益州同关中的往来。就算悍然自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毕竟,陛下有句话说的不错:“我们这些人,都是高祖的血脉啊……”
而一旦那样的情况发生,刘璋就知道自己在长安会是什么命运:天子要是无力征伐益州,那便会诛杀自己令刘范蒙上恶名;而一旦天子雷霆一怒征伐益州,那自己的作用可能会更大一些,应该会,拿来祭旗……
所以,刘璋此时的开口,他并不是都希望自己能够回到益州,得到益州牧那个身份和权力。他要的,是保住自己的命啊!
“季玉!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陛下已然亲口说道,回川之人要有一定城府,你文武不成,生性暗弱,岂是能替陛下牧守益州的良任?”刘范这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那嗓音之下压抑的愤怒,使得他这番话当中充满了浓浓的杀意。
可刘璋越听出这话中的愤怒,便越知道自己此时不能放弃,他被刘范逼得几乎不敢抬头,却还是低着头将自己心中的话道出:“兄,兄长,若是我回益州,必然唯陛下马首是瞻。”
“而,而且,陛下其实也可以派遣一些御属协助我,汉室人才济济,必然不乏这等英才。待益州局势稳定之后,陛下便可再委派一名州牧取而代之,则益州便再为汉室疆域。届,届时,我就可奏明陛下,令我等兄弟三人团聚……”
听着刘璋的这一席话,刘范忽然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同时那想要杀死的刘璋的冲动,几乎就要驱使着他动手:父亲当年几经谋略,才令那个昏庸的灵帝废史立牧。可你这等不孝之人,竟然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想将那偌大的天府之国归还给汉室!
刘季玉,你真该死啊!
无能,就是原罪!
可是,刘范满心憋懑却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此时的汉室天子,一双眼睛已然闪亮,明显在思忖着自己这个无能弟弟的提议。刘范说什么也不能让局势就此一下崩溃,他大脑急速旋转,灵智瞬间被激发起来。
“陛下,季玉之言不过空谈。益州一地俊彦本就济济,而家父当初入蜀之时也带了一些幕僚。如今两派相争犹如水火,全凭家父身份及威信弹压。倘若陛下再派一支关中势力入主益州,则三派相争,更加难以控制,后果也更加难料。”
“唔……”刘协微微点头,似乎认为刘范的话也很有道理。
而刘范这时则趁热打铁,再度开口道:“陛下,季玉实难当大任,留在长安也算求仁得仁;而微臣久慕陛下恩德,图报之心迫不及待。在长安期间,微臣每每与人闲谈,皆乃治蜀良策,正是期待有朝一日能为陛下分忧解愁……”
刘范说着这番话,心中也不由自鸣得意,他想不到自己在关键时刻,竟还有这等急智。此刻他将自己的高论之事道出,非但不会让刘协怀疑自己的动机,更可以让刘协认为他就是那适合之人。
而这时,刘协的面容也果然犹豫起来,刘范见机不可失,当即五体投地拜伏在刘协面前,大呼道:“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陛下适才也说过,你我俱是高祖血脉……血,浓于水啊!”
“陛,陛下,臣,臣也是高祖血脉。万,万不会令陛下失望……”刘璋这时也同样伏倒在了刘协面前,泣泪横流。只不过,比起刘范的慷慨激昂来,刘璋的这句倒像是绝望地挣扎。
此刻,拜伏在地的两颗心,都焦渴无比、满怀期望。可他们却看不见,正位上的刘协,那脸色却完全是一副快要憋不住笑的模样。最后,他用力拧下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才勉强能装出一副犹豫难决的表情,烦躁地说道:“兹事体大,朕一时难决,尔等还是暂且退下罢!”
等了半天,刘范只等到了这么一个结果,抬起头后,自然倍感失望。而刘璋,却又一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面上显露出了一丝侥幸。
可是,就当他以为今日之事暂且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猛然一回头,他攸然看到了身旁自己那个兄长正用看待仇眦一样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目光冷酷、愤怒、杀机盈然,再无当初自己心目中那个仁正可亲兄长的影子。
忽然之间,刘璋好像就明白了什么:自己以后,不会再有兄长了。有的,只是一个恨自己毁了他满心抱负的仇人。
离开殿门的时候,刘璋还想凑近刘范解释一番,希望多年的兄弟之情能够弥合这一裂缝。可刘范却厌恶地一甩袖,快步而去,根本不在乎身后刘璋几乎连滚带爬地追赶。
直到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刘协眼前,静谧的宫殿当中,刘协才微微一拍手:“公明,拿酒来!”
再入殿中的徐晃,身上那百战将军的杀气早已无踪,一张丑脸带着讨好的笑,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个酒肆笨拙的伙计:“陛下,事儿这就算办成了?您的大招儿已经放出来了?”
“这才哪儿跟哪儿?”刘协一听这没水平的话就不高兴了:“你见过斗地主……斗诸侯上来就扔王炸的吗?”
斗地主这种牌,当然也在宫廷当中盛行了。当然也是经过改版的,首先纸制的变成了木制的,其次就是斗地主改为了斗诸侯。但玩法儿还是不变的,一经推出后,大受徐晃这种家伙的喜爱。
“当然有,末将就是如此,只要手中有了王炸,就先扔出来,炸他们一个胆碎心裂,炸他们一个怀疑人生!”虽然不清楚这斗诸侯跟大招儿有什么关系,但徐晃还是洋洋得意地将自己的心得分享给了刘协。
刘协自然一口酒就喷了出来:徐晃啊,徐公明,你咋没被炸上天呢!
可面对徐晃那一张懵懂的脸,刘协觉得自己不能再承受跟傻子谈话的折磨了,他只有和蔼可亲地拍了拍徐晃的肩膀,勉励徐晃道:“徐爱卿,朕就喜欢你这样兵行险招、剑走偏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好好干,朕看好你噢。”
“末将必当再接再厉,不愧对陛下赞赏之言。”徐晃乐得牙花子都咧出来了,看到徐晃这么一副模样,刘协忽然就明白他这么喜欢让徐晃呆在自己身边了:的确,没有人不喜欢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啊!
可是,徐晃终究是徐晃,他可以陪着刘协逗乐儿,但绝不是一点家国大事都不懂:“陛下,您不会真打算让那个刘范回川吧?此人胸有城府、又极善隐忍……”
“朕需要你多嘴?”不待徐晃说完,刘希就打断了徐晃的话。然后就笑眯眯地挥手,让徐晃附耳过来:“朕告诉你,他这么聪明,只能是最后一个回到益州的人。”
“啊?……”徐晃一脸不解,惊异问道:“陛下,您真放他们都回去啊?第一个非刘璋那个蠢材莫属,可第二个?……”
“不错,就是让你扔大牢里的那个家伙。去关照一下温正,让他不要对刘诞用刑,但每天的饭却只能给刘诞吃个半饱……”
“为什么啊?”
“因为,人只有被饿着,才会抓心挠肺地想,自己为何会落到这等地步。而当真被饿得不行了,他就不敢再记恨关他进来的人,只会恨有些人为什么没将自己早点救出去……”
秋风萧瑟的建章宫中,徐晃听到这句话,阴黢黢地就打了一个冷战:得罪谁,也别得罪咱这位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