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逛街的甄宓很欢乐,而未央宫中,刘协这位皇帝却一脸生无可恋的疲惫。距离他五步不到的地方,大汉皇后正慵懒地梳理着自己的妆容。她盘着自己乌黑的头发,那动作风情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刘协看到她的衣襟微微敞开,触目可及尽是一片雪白。
但伏寿面对铜镜自己看到了刘协的目光,嘴角不由勾起一抹慵懒幸福的微笑。可刘协却也看到了铜镜中伏寿的笑容,吓得立刻把目光转开。随后,右手摸到了龙榻上的镶玉步摇,起身下榻递给伏寿道:“寿儿,长安城中可有什么趣闻吗?”
“没什么。”伏寿的目光似乎一瞬变得有些调皮,回过头服侍刘协更衣道:“臣妾听闻,那位中郎将刘范,这些时日在府中整理出了一片菜园。前些时日,还跟臣妾送来了一些瓜果,似乎表示自己要闭门修身养性了。”
这个消息让刘协不由莞尔,真想不到老刘家的人一个个都这么有意思。历史上刘备寄居曹操麾下,也是搞得这么一出。但问题是刘备底层贫民出身,搞一个菜园子也算回归本行。刘范这么一个钟鼎玉食的家伙,也会装模作样的种地。难道,古代对于耕读修身就这么推崇热爱吗?
整理完刘协的衣袍,伏寿还恋恋不舍地拍了一下刘协的交领。那目光当中洋溢出来的渴望和幸福,再一次让刘协一哆嗦。
可没办法,纵然刘协是一位真正的铁血男儿,经历过伏寿这烈火熔炉的几次煅烧之后。刘协非但心已经成了绕指柔,那身子也柔弱得跟煮熟的面条儿一样了。
怪不得前世的人总说只有累坏的牛,没有耕坏的田。刘协怎么都不明白,为何刚猛身健的男儿,总会力有不足;而身柔如水的女儿,却可以绵延无期……
想起今日的荒唐,刘协就觉得自己很荒唐。本来他特意趁今日处理好内禁和外朝的时间,来找伏寿坦诚相对地谈一下子嗣的问题,解开伏寿的心结。可他实在太低估了伏寿,因为刚商谈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跟伏寿两人便真正意义上的坦诚相对了。
不过,结婚后的两口子,大部分纷争的结束,都是这样的。更何况,这个谈论的话题,也太容易走向这一步了。
想起当时伏寿惊慌娇羞还忌讳此时是白日,刘协还贱兮兮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寿儿,你闭上眼睛就是天黑……’。此时的刘协,满心就只有一个感觉:女人,真的实在太可怕了。三宫六院什么的,那真的是自己在找死啊!
而现在,看着伏寿那还意犹未尽的眼神,刘协就只能赶紧再度转移话题,呼唤门外的冷寿光前来救场:“冷寿光,你最近可在长安城中听说过什么更有趣的事情?”
“更有趣的事情?”冷寿光一听这话,就知道刘协已然知道刘范此事了。略一思索,便开口道:“玄武街上倒是发生了一件人命案,这不算什么趣事。但随后的审理却很有意思,廷尉左监董大人和告老回长安的崔烈大人吵了起来。据说崔老气得大骂董昭,而董昭似乎也因此焦头烂额,因为这件事使得他将自己的上司温正大人都得罪了。”
“哦?这倒稀罕,究竟是何事,竟会惹得这三人如此不留情面?”刘协当即就被此事吸引了,毕竟杀人大案虽然不乏,但闹到这份上的大案,就有些离奇了。
要知道廷尉虽然主掌天下刑狱,但就跟后世的最高法院一样,是不轻易参与刑狱审查的,除非是刘协这个皇帝亲自交予的大案要案。长安有人杀了人,那也只需上报廷尉,等候秋后处斩就可以了。一般而言,只要证据确凿、没有大疑点的案子,廷尉都会批准的。
“非是廷尉董大人不批准此案,而是因为他严令要将犯案之人斩首,并且罔顾温正大人之令,亲自监斩了那名犯人。才惹得崔烈大人和温正大人大为恼怒,据说这两位正准备在朝会上弹劾董昭大人呢。”
冷寿光的解释,让刘协更加一头雾水,一旁的伏寿也渐渐被这个事情吸引。冷寿光见一帝一后神色,不由赶紧解释道:“这件案子案情并不复杂,说是两人为好友。其中一人善养鹦鹉,另一人这日去他家中作客时,也不知道是戏耍还是如何,反正就是抱着一个鸟笼子就跑到了闹市。结果那人持刀便追,随后不知误杀还是蓄意,反正就在闹市一刀杀死了那抢鸟笼的好友。”
“当街闹市杀人,过往百姓历历在目,这样的案子这样一刀问斩便可。为何最后还会闹到廷尉?继而还惹得廷尉两位大人、外加一位曾经的廷尉大人如此?”伏寿也听出这事儿的蹊跷来了,她虽然不太懂汉律,但也知道当初高祖刘邦和关中百姓约法三章,当前‘杀人者死’就是最简单明白的一条。
“皇后所言极是,廷尉董大人就是这般认定的。但事实上,这件案子从京兆尹报到廷尉的时候,就是两份不同的判决。而这其中,又已让两位好友反目成仇。”
“哦?”刘协这下兴趣是更浓了,伏寿也想不到这其中还有故事,不由催促道:“说说,快说说。”
“这两份判决,一份是京兆尹县尉请求处斩,而另一份则是京兆尹张时大人请求免罪的。按说这等案子是要京兆尹大人亲自上报的,但那位县尉就是不服京兆尹的判决,才私自向廷尉上了一份判表。这京兆尹因为此事,已然同他那位县尉好友割席。”
“随后董昭大人看了两份判决,选择了处斩的那封判决,被温正大人和崔烈老大人得知,言词呵斥董昭草菅人命。结果,董昭大人便提前亲自监斩了那名犯人。”
“那京兆尹和温正、崔烈等人,为何认为那名犯人不该杀?”听了半天,伏寿终于听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她有些不明白,如此简单明确的案子,这三位为何会这般袒护那犯人。
“回皇后,京兆尹张时倒不是袒护,他只是觉得犯人怒而杀人,极有可能是误杀,所以请求轻判。但温正大人和崔烈大人商议后,却拿出了不一样的看法。他们认为那人先是抢夺了犯人的鸟笼,属于抢人财物,而犯人持刀追捕属于护财伤人,按照汉律应当无罪。”
这下伏寿一下犹疑了。好像,温正和崔烈的看法,也不无道理。她之前的坚定,在这个道理下变得动摇起来,随后不由转过头向刘协问道:“陛下,此事您认为孰对孰错?”
刘协却无奈地笑了一下:“两方都有道理,温正和崔烈是谦谦君子,讲究以仁治天下。所以他们才会宽赦犯人的罪过。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成不了朕的心腹,只能为朕所用的外臣……”
“陛下何出此言?”伏寿更加不解,一双娥眉蹙起,似乎很不喜刘协这幅冷清无情的一面。
“因为乱世必当用重典!”刘协的脸色有些痛苦,但还是解释道:“汉律后来那么完备,是在文景之治以及盛世王朝下逐渐补充起来的。可如今局势不同盛世,温正和崔烈就是没有看破这点。而董昭就看破了朕的心思,他知道一旦此人被轻饶,那繁荣长安必当成为乱贼无赖的温床,汉室的威信和律法将可能成为空文。所以,他才会宁愿触怒上司及崔烈,也要提前监斩了犯人。”
伏寿幽幽一叹,有些心情低落地坐回了梳妆台之前。这一瞬,她对刘协再无一丝兴致。而刘协则望着一脸后悔的冷寿光,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冷寿光,你这消息,当真大煞风景。”
冷寿光当然拜伏在地,请求宽恕。刘协也知这不是冷寿光的错,便摆手说道:“朕也有些时日没有微服私访了,想不到长安闹市已然如此喧哗。朕此刻心情也有些烦闷,不若就去街市当中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