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长安的杜畿刚刚启程的时候,并州晋阳府衙内,已经坐上了袁绍的使臣。
由此看来,刘协和袁绍在兴平四年的时候,目光出奇地默契,心情也同样地急迫。只不过现在两下一对比,袁绍还是微微领先了一步——当然,也可以说,四十不惑的袁绍要比尚未弱冠的刘协还沉不住气。
壶寿越接近自己府衙的时候,那心情便愈发纠结不安:眼下并州的局势乱如稠塘,匈奴、鲜卑异族让他惶惶不安;张燕这两年的举动也越发不安分;并州各地强阀一向阳奉阴违,从来不将他这个董卓任命的州牧放在眼里……
这样的局势,已然算得上内忧外患,让壶寿焦头烂额了。可如今,汉室又委派了一员太守过来,河北第一强阀这里又派来了使臣——这样乱上加乱的局势,已然大大超出了壶寿的能力应对范围。
他现在唯独期盼的,就是袁绍这些使臣不会带来什么过分的要求。否则的话,壶寿觉得,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棺材,恐怕就有用武之地了。
胆战心惊地进入府衙正堂,仿佛这座府衙不是他的一样。还未入座,壶寿的脸色便变得更加凝重起来。因为他看到,此番袁绍的使臣,并不是只有正、副使臣二人,而是竟然来了四人之多!
要知道,就算是国与国之间的交涉,正副二使臣的规格便已然足够了。可现在,自己这小小的并州府衙当中,竟然一下出现了四位袁绍的使臣,这让壶寿的心情无论如何也轻松不起来。
“郡守大人安好,在下乃南阳逢纪,今日奉车骑将军之命,特来拜会。”未待主人开口,逢纪便喧宾夺主地自我介绍了起来。随即,他身形一侧,将身后二未武将装扮的人介绍道:“此乃颜良、文丑二位将军,想必郡守大人也略有所闻。”
壶寿当即看向了颜良文丑二人,只见这二人都身材魁梧,肩膀奇宽,结实壮硕至极,两人看上去竟如两个大方块一般。不过,令壶寿感到不解的是,颜良和文丑两人虽相貌威武,但脸上神色却悻悻不悦。看到壶寿注视他们两人,当下不约而同冷哼一声,斜眼盯住壶寿,目光如炬。
假如壶寿心思平静,必然知晓此番颜良、文丑与逢纪不属一派,被派遣至此只能当两座门神,那他自然会知晓这二位为何如此悻悻不乐。可惜壶寿早被这二人的威名吓破了胆子,此刻被这两人同时一盯,当即心中一凛。
颜良、文丑的赫赫威名,在大河之北一地何人不知?壶寿自然知道这二人乃袁绍的先登前驱,并称“河北双刃”,号万夫不当之勇。相传大小数十战,未尝一败。
可越是这样,壶寿心情便越发纠结:逢纪乃袁绍宠臣,天下皆知。而颜良、文丑更是著名骁将,这一文武阵容出场,可见袁绍对于此番出使的志在必得。
更何况,按照一般都是副使介绍的惯例,那位主使还不知又是何等名气震天的高人。
当下,壶寿不敢怠慢,赶紧答礼道:“三位远来辛苦,还请赏脸略饮薄酒数杯,好让在下尽一番地主之谊。”说罢这话,壶寿的目光放在了始终未出言的主使身上。
逢纪微微一笑,自然上前开口道:“此乃审配审正南先生,为此番出使的主使。”
壶寿这时已然看清了审配,审配一身蓝袍,身高八尺,是个髭须漂亮的伟丈夫。不过,审配的脸上却没有出使的客套可亲,一双眼睛目光如电,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看到审配这样的神情,壶寿连上前见礼的勇气都丧失掉了。此刻他已经有所明悟,袁绍此番令这四人出使,必然不怀好意。审配刚戾威仪之名河北之地尽知,而逢纪又是能说会道之人,再算上颜良文丑这两位骁将坐镇,这已不只是一刚一柔的谈判方略,而是要以绝对的势力压服自己啊!
好在,这个时候下人已经听了壶寿的吩咐,将早已准备好的酒菜陆陆续续端了上来。大堂被这些杂役一打扰,那凝肃的气氛登时缓解了不少。壶寿尴尬地布置着会场,暗地里却擦了一把冷汗,心烦又无奈至极。
“久闻壶郡守有经天纬地之才,非一州之地可限,此番入并州见晋阳上等风物,足见壶州牧治理之功。”酒菜上齐,逢纪又一次率先开口,举起酒杯向壶寿敬酒道:“来,为并州百姓有壶州牧此等能臣,干上一杯。”
这个时候,谈话的节奏已然被逢纪尽数掌控。壶寿被审配、颜良、文丑三人的气势压迫得无话可说,只有举杯应酬道:“过奖过奖,不知车骑将军此番劳烦诸位,来此地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说,只是车骑将军心有并州黎庶,得知此番并州恐遭遇异族侵袭,故而派遣我等前来问询一番。郡守大人若有何需要之处,尽可开口,我等也好回邺城复命。”
逢纪这番话,让壶寿忽然感受到了春天的温暖,毕竟他现在焦头烂额,就需要有一条大腿可以抱一抱。不过,终究是政治场上的人物,壶寿也知道天下没有掉馅饼儿的好事儿,逢纪这话虽然听着很温暖,但无异于黄鼠狼给鸡拜年,壶寿不由留了一手儿道:“并州今春的确恐有变故,然事情尚未到不可收拾之际,还无须车骑将军挂怀。”
壶寿话音刚落,逢纪眯着眼睛微微一笑,不再开口。而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审配,却拱拱手开口道:“壶郡守虽嘴上这般说,但恐怕人情已经欠下了。”审配硬硬地说罢这句,双唇紧闭,竟不再开口。
这么一句不清不楚的话,自然让壶寿心中七上八下。可看着审配那张倨傲的脸色,他又不敢明着问询,只好讪讪笑着,等待着审配主动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但想不到,不知是审配不屑将壶寿放在眼中,还是就是性格沉默寡言,任凭壶寿脸上讪讪的笑容都笑僵了,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肯再说。气氛一下变得极为尴尬,让壶寿恼怒也不敢发作,只有一股子闷气憋得胸中难受不已。
终于,逢纪看出了火候已经差不多,便再度笑眯眯地起来圆场:“实不相瞒,我等此番前来,自然是带着一份薄礼的。否则,焉敢在此喧宾夺主?”
这句话非但没有让壶寿展颜,反而让壶寿更加郁闷:搞了半天,你们还知道你们这样太欺负了人了啊?可废话说了半天,你们也没说到底带了什么礼物过来啊……
可逢纪就是不说,壶寿也只能再度暗暗咽下一口气,低声下气地询问道:“不知诸位前来,究竟带了何等礼品?”
审配一听这话,一改他之前冷硬的面容,更加倨傲地哈哈大笑:“自然是这晋阳的太平安宁!壶郡守莫非真的以为,就凭晋阳的这些守备,以及城外那些打发叫花子一样的粮秣,就使得鲜卑异族不来了吗?”
“什么?”壶寿听得张目结舌:“这么说,那鲜卑异族迟迟不来,竟是车骑将军……”
“那不过是我主一道书信的效力罢了,”审配在冷冷一笑,瘦脸倨傲之色毫无遮拦:“我家主公威加四海,无人不俯首听命。那些鲜卑异族狼子野心不假,可狼也是使得谁手中有大棒的。我家主公示意一番,他焉敢南下劫掠?”
一道书信即可使鲜卑异族不敢南下……壶寿深吸了一口气,一面为袁绍势力之大暗自心惊,另一面却又无可奈何到了极点:袁绍先礼后兵,其用意昭然若揭啊。他此番前来,恐怕图谋的是……
果然,不待壶寿开口,一旁的逢纪又适时开口道:“冀并两州本都属大河之北,皆因太行山中黑山贼众阻隔,令两州不能同气连枝。此番我等前来,就是为了能使这两州再度和睦,合为一体,不知壶郡守意下如何?”
壶寿黯然抿下杯中苦酒:意下如何?……我又岂知自己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