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晋阳古城的百姓们纷纷开始了劳作,虽然还没有到耕种的季节,但他们都扛起了农具,翻耕着田里的泥土。还有一些健妇挑着扁担,将家畜的粪便倒入田中——这种施肥手法是他们之前种地从未实行过的,但关中的商人往来,将关中一带高超的农业耕种技术传播到了这里。
并州的老百姓并不傻,不过种地之前多费一把子力气而已,这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而当有一家因此而耕种,亩产翻了将近两倍后。这种施肥耕种的方法,便迅速传遍了整个并州大地。
天气逐渐转暖,一些垂髫童子也跑到田间跟父亲一起。年纪小些的,就在田边嬉戏,年纪大些的,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但那眼神儿,却总是忍不住往那片嬉戏孩童地方瞅。父母或叱喝两声,或者干脆放任贪玩的孩子也去嬉戏,一片祥和的情景,似乎让阳光都忍不住眷顾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
突然,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奔驰而过,打破了田间的祥和气氛。
不过,大多数老百姓并没有在意,还以为他们只是外出游猎的人。并州这这里尚武,春天又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出现一些纨绔并不奇怪。然而,还是有几位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们分明看见这些骑着马的人装扮十分异样。
紧接着,晋阳城中便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先是城中的锣声漫天响起,田间的百姓全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拖着农具便跑回了城中。随后,城门紧紧关闭起来,入城的百姓必须证明自己的身份才能进入。再之后,就是城楼上驻防的官兵成倍增加。
那些城楼上的官兵严肃凝重,同时,街头巷尾都传出了异族入侵的消息,纷乱说着大军马上就要袭来这里了。
终于,到了第三天中午,情况开始变得严峻。晋阳城驻防的士兵发现远处一望无垠的平原上隐约出现许多小黑点,不多时一片骑兵的轮廓逐渐分明,士兵立刻向守城将官禀报了这一情况。当守城将官急匆匆带着两位大员登上城楼时,眼前的情形让两人不由吃了一惊:黑压压的兵马,如潮水般已经涌到了城边!
人上一千无边无沿,人上一万彻地连天!而这些士兵都是一样的装束——不着兜鍪、裘皮为铠、坐骑骣马、弯刀持弓!
“果然,这些该死的鲜卑一族,还是来了!”壶寿从未见过步度根,但却十分笃定这支就是鲜卑部队。首先,这些骑兵都顶着光秃秃的脑门儿,只在耳朵或脑后的位置,留着几绺小辫。有些领军的头领,还在胸前挂满了金银饰品。这十足鲜卑一族的打扮,与匈奴异族披发的传统十分迥异。
另外,他之所以百分百确定这一条的缘故,便是他身边还站立着汉庭刚委派过来的上党太守——这位杜畿大人明确告诉他,匈奴旧部正被汉室扶持的刘豹一族逼迫得自顾不暇,根本不可能再有余力劫掠并州。
可是,即便确定了来犯之敌,对于眼前的局势仍旧没有半点用。壶寿焦急地转向杜畿,几乎是责问一般吼道:“我已经将并州交付与了汉室,你也信誓旦旦保证并州安然无恙,此刻难道你便这般一言不发?!”
壶寿双目赤红,看样子恨不得生撕了杜畿。可杜畿却一脸云淡风轻,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嘀咕了一句:“也是时候,该到了啊……”
话音刚落,壶寿身边便跑了一名传令,急匆匆说道:“大人,又有军队来了!”
“啊?……”壶寿差点一屁股坐倒在城楼上:眼前鲜卑异族足有两万余人,可晋阳城中不过两千常驻兵马,寡众悬殊。要是再有敌军,整个晋阳城恐怕立刻就要玉石俱焚了!
杜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面色也变得十分古怪,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可是敌军?”
“不是,是汉军,是我们的援军啊!”传令激动地快要蹦起来了,高兴呼道:“多少年了,咱终于有援军,有靠山了!州牧大人,您这次的决定,实在太英明伟大了!”
“我认得你!”壶寿这时候终于看清这传令,就是上一次吓自己一跳的那家伙。他一屁股从地上蹦起来,抬手就给了这传令一巴掌:“小兔崽子!老夫都一夜白头了,你还不肯放过老夫,非要把老夫吓死才罢休啊是不是!还愣着干什么,速速打开城门,迎援军入城啊!”
“不急。”杜畿这时伸手拦住了壶寿,脸色仍旧平淡:“此乃兵危战凶之时,不可妄开城门。若来者真是徐荣将军,必然会知我心意,事后我等再请罪不成。若是有心之人伪装援军,一旦城门开启,则万劫不复!”
“谁能伪装汉……”壶寿下意识地开口,但随即就想到了自己刚拒绝袁绍,立刻便发生鲜卑入城之事。不由之间,也想起了袁军的确有势力冒充汉军之事。这一时,他对于杜畿这等持重之论,大为敬服:“老夫不知兵情凶险,几误大事。”随后,他将身上兵符掏出,递给杜畿道:“此间军事,全由杜畿将军全权统辖!”
杜畿看着那块虎符,并未伸手:“军事一途,属下不及徐荣将军身经百战。州牧大人若是有心,还是待此事过后,交由徐荣将军不迟。”
壶寿再一次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徐荣乃汉室的中郎将,汉室天子令其至此,自然是要他统管所有军事的。自己却不长眼睛将虎符交予杜畿,这不是挑拨两人关系,同时也给自己找不自在嘛。于是,壶寿赶紧尴尬开口道:“自该如此,自该如此……”
说罢这话,惭愧的壶寿望着一片镇定从容的杜畿,忽然又有些自卑:这位杜畿大敌当前,做事仍旧不乱一丝一毫,真乃柱石之才。倘若并州早交予此人手中,是不是便不会出现这等异族入侵之祸?
人比人,气死人啊,自己这些年,当真为并州百姓造福了吗?
不过,这些愧疚悲伤闪过之后,壶寿又忍不住高兴轻松起来:不管怎么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自己这一次,总算做对了一次选择!
就在壶寿胡思乱想这些的时候,城外忽然又响起了一阵马蹄之声。放眼望下,只见从南面绕行来了一支部队。当前五百骑兵如龙乘风,席卷刮过战场,看那气势,似乎竟然要以五百骑冲击两万鲜卑军阵一般。
鲜卑一族大军刚至,尚未叩关道明来意,正是等待大军汇聚的时机。这样时候冲击敌阵,的确乃最好时机,也最容易令对手军心动摇。五百汉军忽然如天兵降临,那无畏狂猛的气势,登时令鲜卑大军阵脚开始松动。
可五百骑兵对付两万余鲜卑大军,虽然勇气可嘉,但用脚跟想也知道那是飞蛾投火之举。正待壶寿忍不住开口呼喊的时候,却不料那五百骑兵又如雄鹰盘旋一般,在鲜卑大军前掠了一圈,又回到了晋阳的城门之下。
如此一来,鲜卑大军的前沿顿时显出一道半弧状的缺口,那些纷纷策动战马后退的鲜卑勇士,登时感到自己受到了屈辱。尤其领军大将,更是怒气勃发,为自己先前下意识的举动感到羞愧!
可就在他们准备给汉军一点颜色瞧瞧的时候,才发现了这支骑兵的用意:原来此刻晋阳城外又转来一支大军,那些兵士都乃步卒,人数有三千余众。他们头顶殷红如血的缨簪,身上铁制的盔甲在阳光下晃出刺目的光芒。这一支步卒步履沉稳地走向先前骑兵为他们争取到的战地,顿时依照盾、矛、弓等兵种排列成一支对付骑兵的标准阵型。
朔风吹过,荡起一地的尘烟。
汉军前首那么威武不凡的大将,似乎并未受这股朔风的影响。只是在朔风过后,微微摆了摆手。
立时,一名汉室骑兵骤马而出,手持一杆掩卷着旗帜的大纛冲入两阵中央。这小将紫膛方脸,气势威严,猛然一揪马缰,立刻令战马前蹄腾空,发出一阵高亢的嘶鸣。最终随着马蹄重重落地的时候,人们才看清,他手中的大纛也已深深插入了那坚硬的泥土当中。
令人心悸的朔风再度扬起,大纛上的旗帜也终于迎风飘展:猩红的旗面上,一条狰狞霸气的巨龙似乎要破旗而出,而龙的腹心之处,乃是用篆体写就的一个‘汉’字!
“汉天子有令,越此大纛者……”魏延缓缓转向那些鲜卑大军,炯炯有神的双眼视两万之众如无物:“为汉室不死不休之敌。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