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啊!”
  巨大的号角声灌满整个天地,三千余鲜卑勇士骑着战马一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面向前冲去。在他们身后,是穿着各式的汉人兵卒,但相同的,是他们都头裹着一块黄布、扛着攻城器械,跟着鲜卑骑兵身后飞奔冲着晋阳城而去。
  此时的晋阳城前,护城河早已被沙堆填满,起不到隔绝骑兵的作用。白垩土夯实的城墙上,更是密密麻麻钉满了箭支。还有触目可见崩坏的缺角,在这朔风猎猎之下,就犹如一只受伤的刺猬,显得悲壮而倔强。
  徐荣双眼布满血丝,却仍旧穿着明亮庄重的战甲,屹立在城头。他这样的装扮,毫无疑问会吸引过来敌人最大的火力。但同样因为满城的兵士都能看到他们的大将,他们便毫无胆怯地挺起疲惫的身子,迎接敌军这次凶猛的攻击。
  “鲜卑杂种,还有你们这些只能躲在鲜卑杂种马蹄后的黑山贼,来啊!”满城金鼓响起,汉军兵士的嘶吼犹如一头头野兽。
  “勿要鼓噪!”徐荣挥手喝止了起头儿的魏延,再度沉稳指挥着大局:“弓弩手,压制敌军,各部曲衔命以待!此番鲜卑骑兵和黑山贼协力攻城,倒是罕见。不过,这也看得出来,这些家伙被我们打急眼了。”
  徐荣推测得不错,这是第七天了,之前只有黑山贼步卒在一直攻城。鲜卑骑兵只在一旁摇旗呐喊,表示他们蛇鼠一窝而已。可七天来,徐荣精湛的指挥和汉军坚决的反击,只让黑山贼扔下了四千余人的尸体,换来一个填平的护城河。
  这样的结果,使得黑山贼这些人终于压制不住内心的怒火:同样都是来攻打晋阳城的,凭什么他们这些汉人只能惨死城下,而鲜卑异族却可以毫发无伤?
  世事就是这样,假如此番攻伐晋阳城的只有黑山贼,那他们打落牙齿也只能往肚里咽。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看到鲜卑人的优待,黑山贼这些头领便无法再沉默,早先戏辱鲜卑人那些罗圈腿没法攻城的笑话也抛到一边,对着逢纪怒吼道:“必须让那些鲜卑杂种也出点血!否则,我们便返回太行山!”
  逢纪为了此事也焦头烂额,鲜卑人与黑山贼从来没有亲如一家的情谊,反倒彼此争斗不休。让这两家联合在一起,逢纪可算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再度搬出袁绍这杆大旗后,步度根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今日之事。
  不过,相应的结果,便是无论步度根和黑山贼对于袁绍的畏惧大幅降低,怨气却潜滋暗长起来。
  尤其步度根,此时看到自己的鲜卑勇士,再付出几乎三分之一的伤亡才奔向城头,却无所作为。只能借助精湛的骑射技艺,掩护那些磨磨蹭蹭的黑山贼而无辜枉死,他一张脸上尽是强烈的怨怒:“汉人果然向着汉人,他们就只是让我们鲜卑勇士枉死!”
  毫无疑问,黑山贼这一次的确是耍了一些花招的。但这样的花招,并不是他们首领的授意,而是在作战之时自然而然发生的:七天的时间,足够让黑山贼对汉军那似乎怎么也射不完、且密如潮水一般的箭支感到畏惧。尤其此番又只能跟在鲜卑骑兵马蹄后吃土,更被那些鲜卑勇士用轻蔑的眼神俯视,他们不约而同放慢了一些攻城的脚步。
  于是,很自然地,场面上的情景便变成了鲜卑的骑兵已然攻到了城门之下,可黑山贼的步卒却还没有跑入射程之内。步度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勇士,在汉军的弓弩下,一个个仰马栽倒,惨嚎着成为一具具尸体。
  箭雨如蝗,仍旧以着固定不变的频率向城下倾泄着,步度根耳中听到的,尽是弓箭攒透裘皮、刺入血肉的声响,以及战马中箭倒地的嘶鸣。这一刻,他的心在滴血!已然愤恨不住嘶吼道:“都回来,都撤回来!”
  “不,不能撤!”隐藏在鲜卑阵列当中的颜良忽然开口,神色冷厉:“已经七天了,纵然汉军的弓箭仍旧充裕,但汉军的疲累却不可避免。如此强度的攒射,兵士的手指恐怕都已然磨破。只要再坚持一下,待黑山众扑向城墙,此番攻城必有斩获!”
  “那是我的族人,你当然不心疼!”步度根狂吼,挥刀便想斩向颜良。
  然而,颜良只是猛然一错身,便将步度根擎着弯刀的手腕捏在手中。随后骤然一用力,捏得步度根吃痛丢下弯刀。这时,他耳边才传来颜良同样杀机磅礴的怒吼:“我们汉人有句话,慈不掌兵!另外,三十万石粮食,值得你们这三千鲜卑族人的命!”
  “你!……”步度根被颜良狂猛的气势压住,内心一时痛苦不已:第一次,他后悔接受了袁绍的粮食。
  幸好,就在两人争执的时候,场面终于又发生了变化。当鲜卑骑兵伤亡一多半的时候,那些黑山步卒终于顶着汉军的箭雨扑到了城下。他们毫无建制,气急败坏中又带着胆怯,早没有了当年令汉室精兵闻风丧胆的黄巾精锐影子。但能够活下来的这些贼众,很有一些人在沙场上磨练出了纯熟的技巧和战场直觉。
  不知是鲜卑异族的确用性命换来的汉军的疲累,还是颜良的判断很正确。不管怎么说,这时晋阳城上的箭雨攻势的确缓和了不少。这些黑山贼以十几人的团体,飞快在城下各就各位,高举起盾牌将一排排还带着鲜嫩绿芽的云梯竖在了城墙之下,开始向上攀登。
  另外,还有二三十人推着以大木桩简陋钉成的冲车,也在顶着数层厚牛皮的庇护下来到了城门下,巨大的撞击声把号角和军鼓都压过了。
  城头上的反应也极为迅速,云梯立刻被汉军用拒杆推开,不少兵士在半空中跌落下来,凄厉的惨嚎声连绵不绝,让整个战场充斥着惨烈的味道。
  同时,一大鼎滚烫的火油从城门上浇下,接下来就是不少的干草和引火之物。然后,汉室大将徐荣再一次出现,猛然将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从城头上扔下!
  “快跑啊!”正在闷头攻城的黑山贼众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当即不顾城墙上的箭雨便往回飞奔。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攻城车顿时被火把引燃,城门处一片火海。那些来不及反应的黑山兵士瞬间被火焰包裹起来,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晋阳城上顿时一片欢欣鼓舞,士气大震。徐荣也清晰判断出,遭遇这样惨烈的打击,这一波的攻城便算完结了。不过,他却还有点贪心,转头向魏延问道:“文长,带着五百骑兵出城冲击一番可敢?”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魏延听闻这个军令当即大喜,五百骑兵只在来援时显露了一番威风,现在憋了七天,早已人人请战了。
  但就在魏延准备下城换马之时,一人声音却突兀响起:“魏校尉,若有可能,你这五百骑兵只可追杀那些鲜卑异族,不可击杀黑山贼众。”
  魏延愕然,但只稍微品味一下杜畿这话后,眼神大亮:“杜大人这挑拨离间之计,当真无孔不入,令敌军防不胜防啊。步度根心浮气躁,早已气恨先前自己族人枉死,此番就算看破我军用心,想必也会装作看不懂,借题发挥!”
  杜畿也微微一笑,对着魏延施了一礼道:“魏将军文武兼备,果然不愧乃陛下看重的良将!”
  这一句勉励,当真比任何动员都有效,一听到‘陛下’两字,魏延当即紫脸涨红,分奔下城的脚步都急促了许多。
  不多时,包裹着铁皮的城门猛然洞开,五百骑兵再度展现出他们第一次出现时的无畏和凶猛,对着那些还来不及收起弓箭、拔出弯刀的鲜卑骑兵狠狠冲击而去。此时太阳再度露出耀眼的光芒,但光芒所照耀下的战场惨烈,却显得那么刺眼。
  徐荣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魏延那支骑兵身上收回,转头看向杜畿的时候,他的脸色便有些释然:“杜老弟,你此番出现在城头,想必是陛下那里有消息了吧?”
  而杜畿,则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两名飞鱼锦袍的卫士,颌首点头:“非但有了消息,还是好消息。带十几名锦衣卫,的确在关键时刻,抵得上三千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