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过打架经验的人都知道,打架当中最会出现的一种情况,就是打急了眼。通常出现这种情况后,就会产生战斗力爆表、怒气上涌、以及理智迅速丧失等种种效果。
开战之前,步度根的鲜卑勇士和黑山贼众,都明知汉室这头卧虎在侧,所以开战后他们也是很心虚的。由此,魏延提出趁双方乱成一团的时候出击,就好比卧虎猛然一声怒吼跳入战团,自然会令争斗双方落荒而逃。
但假如这头卧虎一直打着瞌睡,那随着战斗的进一步激烈恶化,就会毫无意外地进入到打急眼这个阶段。而一旦进入这个阶段,那便会直接导致双方不死不休、直至拼个你死我活。这个时候,双方都已伤痕累累、精疲力竭。卧虎一旦这时候醒来,那后果自然是不需想象的。
徐荣和张辽需要等的,就是那个时刻。所以,张辽才会潜伏在战场外隐秘的边缘,而徐荣这里,也会只亮起一盏幽幽的灯火静观局势,尽量麻痹步度根一族和黑山贼众。
三四万的拼杀,一直要等到双方打到精疲力竭,是非常考验耐心的一件事。通常这样的战斗,不死不休下会战斗至一夜。
于是,再沙哑的嘶吼,也会让人麻木。再惨烈的战斗,也不会激起人的怜悯。躲在树林当中的张辽和站在城头上的徐荣,就如同两座石雕一般矗立不动。耳边接连听着斥候的汇报,眼中同时观察着战场上的局势,而心中,则将这所听所见汇总起来,形成对敌军双方的一个明确判断。
毕竟,卧虎一旦醒来,必然要保证凶猛强悍的致命一击。才能在进入战场的一瞬,取得最大的杀伤和震慑。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就必须张辽的一万援军和晋阳城中的汉军同时出动——而这样的时机,可不是靠着锦衣卫彼此联络能够达成的。需要的,就是两方将领敏锐的战场嗅觉,以及那必须要把握住的默契。
终于,天边的一丝深沉被黛蓝色去驱散,一抹晨曦坚强地撕裂了夜空。也就是此时,晋阳城下的战斗已经到了初见分晓的时刻:放眼望去,整片三里之地的范围内,尽是一片尸骸、血流漂橹,残兵断刃插在被鲜血浸染透的土地上,被晨曦的微光隐隐照射,反射出一丝黯淡悲伤的光芒,竟给人一中诡异瑰丽的苍凉。
此时,战场上的战斗还上演着,不过相比起入夜时的拼杀,这时的战斗已然带上了强弩之末的意味。不知出于那里来的默契,双方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又诡异缓慢地回归成了两个阵营。
步度根浑身是血,肩膀上一道刀伤深可见骨,这时的他已然无法骑乘在战马上,只能跪坐在地上。望着这一片人间地狱,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悲凉: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一只羊?还是说,他们用数万鲜卑勇士的性命,终结了鲜卑人和汉人的仇怨?
不,根本没有终结。
也终结不了。
相反,有了这一场血海深仇,两族之间的仇怨,已然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抬头在看向对面的黑山贼众,那些已然从鲜血和尸体当中清醒下来的兵士,似乎与他一样感受到了浓浓的悲凉和后悔——这是人类情感必然会经历的一个阶段。热血上涌为兽的时候,他们可以不管不顾;可当热血渐渐冷却,理智重新占据上风的时候,人类的理性就会为他们的冲动买单。
“这一仗,究竟为了什么,又换来了什么?”步度根喃喃自语,也似乎在向苍天询问。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了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地步。
可奇怪的是,他这句话竟然得到了回答。
“换来了,你们终生的后悔!”马蹄声骤起,步度根急目远眺,骇然发现战场之外已然出现了一支汹涌的骑兵部队。这支部队的所有骑士,都穿着精良的盔甲、擎着耀眼森冷的武器,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精神状态一个个饱满焕发,眼中过燃烧着熊熊的战火。
领头的那位将领,步度根根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不知为何,他清楚地看到了那年轻将领眉目当中的决然和兴奋。那种决然,是他要真正终结一切的自信;而那种兴奋,是他对此强烈的期待。
同一时间,晋阳城那大半个月都没有开启的大门,这一时刻也轰轰展开。五百汉室骑兵仍旧如他们第一次出现那般,带着犀利的杀意和如风的速度,从城门当中冲了出来。骑兵之后,则是一名金甲威严的大将,带着三千余汉室步卒奔涌而来。
“杀啊!”震天的喊声终于响起,嘹亮宏大的金鼓之声,似乎让天边刚刚跳起的太阳,都颤动了一分。
于是,步度根和黑山贼众心头便同时产生了绝望:完了,汉军这头卧虎,原来根本没睡。就是要等到他们无力反抗的时候,这样轻而易举地摧毁、吞噬掉他们!
再之后……哪还有什么战斗。
反应过来的黑山贼众,连呼喊都没有力气,能站起来的,拼命向着自己都不清楚的方向跑去;而站不起来的,则干脆躺在了地上,任由命运终结;步度根被几名鲜卑勇士,一把托上了一匹战马,也不管战马的奔驰是否会立刻要了步度根的命。一刀子扎入战马的屁股,就让步度根摇晃着奔逃而去。剩下那些还有战马的鲜卑勇士,也几乎意识迷糊地任由战马带着他们奔逃。
可终究,这一切都晚了。战斗了一夜的黑山贼,双腿已剩不下几斤力气,没跑出半里,就被魏延的五百骑兵轻易追上,一刀斩杀;而战斗了一夜的马匹,也根本不能同休息了一夜,吃饱了肚子的优良战马相比。张辽领着自己的一万骑兵,如浪潮一样冲卷而去,瞬间就淹没了前方那杂乱的波纹,将其覆盖、掩埋了下去。
这已然不是什么战斗,而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求生的意志,让步度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从战马上跌落下来,但当他耳中蓦然听到身后震天的声响时,却悔得心都碎了。
“犯我汉室者,虽远必诛!”
这一声声的呐喊,犹如一柄重锤闷在了步度根的胸口,让他又痛又悔:该死的袁绍,自己为何就为了那三万石粮食,听信了他的谎言!
他当然记得,差不多一个月前,汉室那员小将也喊出过这样的口号。那个时候,他看着汉室那张威风凛凛的战旗,心中就有着隐隐的担忧:汉朝的确没落百年了,可这个口号一出,步度根仍旧感受到了汉朝巅峰实力下,那睥睨一切的霸气和雄心。
正是这句口号,使得汉室的羽林铁骑,扫灭了不可一世的匈奴,而自己,只意识到了这口号的威力,却仍旧愚蠢地忽视了汉室的决心!
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步度根已经意识到,上次那名汉室小将呼喊,只是表达汉室的告诫和决心。而这一次汉军呼喊,便是他们兑现誓言的时候。也就是说,从此刻起,他身后的这支骑军,会不死不休地纠缠着自己的部族,无论是并州北方的代郡、雁门,还是更北的长城以外,他们都会追杀不休。直至让天下异族都知道,汉室的铁血手腕!
心痛不已中,步度根忽然意识到这点,一股巨大的悲凉便充斥了他整个心胸。他与轲比能攻杀数年,仍旧保持着自己部族不败。却想不到,只是一个晚上,自己的部族就面临了这灭顶之灾。
战马猛然一个急纵,步度根蓦然吐出了一口鲜血。胸腔一轻之后,他忽然便想起了一句汉人教会他的一句话,不由仰天怒吼一声:“袁绍,我干你十八代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