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外,袁曹的大战牵动着天下人的心。长安之内,曹操使臣的到来,也让整个长安弥漫着一股躁动的气息。可就在长安内外都将目光看向外面的时候,长安城中一人却执拗地看着那巍峨的未央宫,眼中闪动着熊熊的野望。
左中郎将刘范的府邸,自然位于长安的高门贵阙当中。事实上,刘协对于他圈养的那些猪,一向待遇优渥。刘范这宅子原本是董卓麾下大将李傕所有,三进四通,十分豪阔。后李傕被铲除,刘协大手一挥便将这所豪宅变成了“猪圈”。
此时在正厅之内,仆役们正忙着打扫杯盘狼藉的宴会,几张小桌上还剩着许多吃食,看起来来客漫不经心,并没太多食欲。
不过,今日刘范设宴的目的,也不在于那些人。正厅后转过一条走廊和一处小花园,几名黑衣仆从在庭院里或隐或现,再往里便是左中郎将的内宅。内宅之中,除了刘范之外,还有一个人。
那人在汉室朝堂当中销声匿迹已经很久了,他就是当初与董承一起拍刘协马屁,结果不小心拍到了马蹄上的议郎庞羲。
庞羲早年便与刘焉有通家之好,随后出现拍马蹄子那档子倒灶事儿后,他的心更是与同病相怜的刘范走得近了起来。尤其今年庞羲已然快近不惑之年,可汉室虽然越来越强盛,但庞羲在汉庭当中的存在感却越来越小。这使得他在年华岁月的蹉跎下,心态渐渐有了转变。
不,或者说,庞羲越来越坚强。毕竟,历史上,他就不是那种甘于平淡的人。
而今日刘范借设宴掩人耳目邀他前来,就是庞羲苦等的一个时机。
此刻刘范的手中,正捏着一条款式华美的玉带,玉带已被利物割开,边缘露出白花花的衬里。一旁的庞羲,看着玉带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敬畏和难掩的狂热。
“贤侄,此事当真?”庞羲语气急切,带着一丝患得患失的意味。
“有玉带为证,自然为真。更何况,袁绍始终尊少帝为正朔,视刘协汉室为伪朝。此人一直谋划着另立新朝,与刘协伪朝对抗,此番有此取而代之的大好良机,他何故不为?”刘范的语句中带着一丝偏执,就连望到庞羲眼神中带有一丝疑虑时,他都忍不住怒气上涌。
但庞羲此刻仍旧十分纠结,他既期望眼前这个‘玉带之谋’是真的,又担忧自己被无故牵扯其中:“袁本初此人心机深沉,最善借势操纵他人为傀儡,当年他故布疑云借公孙瓒之势,才窃取了韩文节冀州。谁知今日是否又只想皆用你我,使得汉室不得东顾?”
“鄙陋之论,不足为谋!”刘范的气怒更加明显,甚至不顾庞羲与他父亲相交的情谊,直言不讳地教训起庞羲来:“庞叔只以袁绍借你我为牵制,可恕小侄直言,此不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尔。今日袁绍雄踞冀、幽、青三州,远非当初寄人篱下的袁本初!”
“更遑论世人皆知,袁本初杵汉久矣,他若不另立新朝,又如何一统天下?也由此,只有他扶持我为新帝,才能使得袁本初大展拳脚。此番他又亲举十万大军南下,若说只为曹孟德一人,实乃千钧之弩,为鼷鼠而发机。庞叔以为,他岂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
庞羲皱眉深索,他不得不承认,刘范所言皆句句有理:十万大军南下只为一个曹孟德,实乃有些杀鸡用了牛刀之举。而假如说是为了趁此时机翻转了汉室,一扫靖平天下的障碍,这才倒有几分袁本初的作风。
也由此,庞羲不由再度抬眼审视了一番眼前的刘范:他不得不承认,刘焉四子当中,除却同刘焉入蜀的刘瑁因早逝不为人知外,只有这位长子刘范,颇有刘焉心机深沉、料事无双的影子。
“那这条玉带当中,究竟都说了什么?”心思坚定了几分之后,庞羲不由将注意力转到了这玉带之上。
“自是助我取而代之的方略细节。”刘范见自己说服了庞羲,不由也有几分自得,抖了抖手中的玉带道:“上面说,袁绍会安排人在长安当中制造一些动乱,好令我等趁乱击杀了刘协。届时我等只需隐藏好自己,袁绍便会即刻派遣手下大将郭援侵入三河之地,以为声援。随后他会再写一封奏表入朝,扶我为汉室新帝!”
听到这些,庞羲的眼神不由闪亮了几分:之前他怀疑袁绍,只是凭着他多疑的性格。可现在这条计策出现后,他便对袁绍助刘范有了九分的信心。
谁能想到,袁绍此番大举南下征伐曹操,不过只是他倾天大计当中瞒天过海之举。当此关东动荡,局势混乱下,趁机潜入长安的袁绍细作必然不少。真的只需一场惊动天子的混乱,刘范和庞羲就可以趁机杀出,诛杀掉刘协。
事情即便办得不圆满,也不用太过在意。毕竟刘协尚无子嗣,天子身陨之后,满朝大臣首先要考虑的,就是要另立新君!
尤其那个时候,袁绍所遣的大将郭援,更是会给汉室带来极大的压力,让所有声音都会被‘国不可一日无君’所压倒。再之后,袁绍一封奏书入长安,汉室群龙无首之下,谁还敢罔顾这位海内第一强阀的意见?
最终,刘范必然身登九五之位,而到了那个时候,刘范难道还不能让刘协之死成为一段稀里糊涂的历史吗?
这样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足以证明此时摆在庞羲面前的,不是一个凶险的陷阱,也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一个真正且成功率极高的机会!
这一瞬,庞羲心动了,他的心思也不由顺着袁绍的这条妙计思索下去:“既然袁本初说会为我们提供一个混乱的机会,那么当下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兵马。只可惜,刘协此人生性谨慎多疑,将汉室兵马尽握于手中,如铁桶一般,我等毫无插手的机会……”
“此事的确乃所有计划当中最难的一部分,不过……”说到这里时,刘范的嘴角忍不住咧出了一丝笑意,掏出怀中一块令符说道:“这是袁绍用来调动刺天曹的密符,他为表诚意,已将长安城中一百刺天曹交由我调遣。除此之外,我还相信一句话。”
“何话?”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刘范慨然地将此话落下,随即拍了拍手,令人抬出了几口大箱子,对庞羲说道:“此等密事,皆交由庞叔谋划。最好,在行动之时,我可以不需动用这块令符!”
庞羲看着那几口大箱子,知道这是这些年刘焉秘密送与刘范的。这等巨大的数目,自然不仅仅为了令刘范衣食无忧。再想想刘范最后一句话,庞羲忽然便对刘焉这对父子有了深深的戒备:不动用刺天曹之人,便会最小可能暴露出刘范与袁绍合谋的危险……这一对父子,当真为了这天下谋略准备了不少呐。
可就在两人密议既定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了一阵小的骚乱。紧接着,一名黑衣仆从出现在刘范面前,开口道:“主公,中常侍冷寿光前来传话。”
“传话?传何人的话?……不,他所来究竟为何?”刘范一时不由警觉,忽然便意识到自己犯了傻:整日在刘协身边寸步不离的冷寿光,除了会来传刘协的话之外,他还会传何人的话?
“是说陛下于建章宫设宴邀主公赴宴……”
“建章宫?”刘范脸色忽然一变,适才指点江山的气势好似完全因这句话而消逝无形,变得有些慌恐起来:要知道,第一次在建章宫,刘协就一下算计了他们兄弟三人。这次只有他一人赴宴,那……
“这个刘协,他究竟想怎样?!”刘范不由自主出声,对于自己这一行,实在心惊胆战:那个少年,毕竟太阴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