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一言既出,当即就有猜中刘协心意的大臣,将目光投向了豫州:皇叔刘玄德在豫州蛰伏一年有余,手中也有了一些老本儿。这时候一纸诏令下去,让刘备北进助曹,既能让曹操安心,又能观察一番袁绍的动静,的确是一石两鸟的妙计。
当然,这计策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险。
可能进入这大堂的,都是对刘协颇有了解的心腹之臣。在刘协的感染下,他们也知战争就是战争,再多的仁义恩德,非但不会终结战争,反而只能更快地输掉战争。
更何况,这些人也都知道,豫州这位刘玄德看似卑恭谦逊,可绝不是安分的主儿。此番调他北进,更还可试探一番刘备的心思。他若对此阳奉阴违,那汉室至少能尽早做些准备,而他若是积极表现,想必一年余积攒的本钱,必然会被曹孟德榨去不少,汉室也可多控制刘备几年。
如此算来,这一计当属于一石三鸟之计了。
可正当众人纷纷为此计拊掌称赞之时,堂外忽然传来冷寿光的禀告,少时一名掾吏匆匆入堂,施礼之后便将一封战报交给刘协道:“陛下,前线最新战报。曹军与袁军在白马遭遇,一番激战,阵斩袁军大将颜良!”
满堂之人一听此报,均不由色变:颜良是何人,在场之人皆有耳闻。那可是河北一代名将,死在他手下的武人比黄河岸边的芦苇还多。即便是心高气傲的吕布都不得不承认,至少在河北,他那飞将之名,都不如“颜良”这个名字煊赫。
可这样的大将竟然在袁曹两军对恃的时候,便突然身陨,这无疑给极为微妙的战局加入了一丝变动。刘协自然也瞬间想到了这些,不由开口问道:“详情究竟如何?还有,颜良死在了何人之手?”
“豫州武宗许褚。”掾吏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但见满堂大将一脸的愠怒,他当即快速将事情的始末解释了一番。
据说,颜良这次出兵十分偶然,他似乎不听前线监军逢纪的劝阻。执意去白马城周遭寻找战机,不料正巧发现了曹军的一队护粮兵。一番激战后,颜良得胜而还,可就在半路上,却被夏侯惇大军追赶,逃入林中。本以为逃出升天,却不料林中大火四起,颜良左突右冲不得,被许褚一刀击杀。
这样的消息,可谓破绽百出,疑点重重。刘协首先就不相信,身经百战的颜良,会无缘无故执意前去白马寻求什么战机。然后那一车粮队也有蹊跷,显然是为了拖住颜良步伐,让夏侯惇大军得以衔尾追杀。还有林中大火,以及许褚突然出现,更表明这一事件就是针对颜良设下的一个局。
更不要说,颜良而是袁绍的心腹爱将,他轻骑而出,袁军竟在半天时日内,半点援军都未曾抵达救护。这一切的一切,想想就让刘协不寒而栗。
他可是上过战场的,由此才知道这么一出看似简单的计,究竟有多难。施计之人,首先要有颜良绝对动心的东西,才能让颜良瞒着他人轻出;其次中间的一系列又要环环相扣,才能将颜良逼入早就设好的天罗地网当中;最后,还要保证这场袭杀不会受到外来的干扰……
一想到这些,刘协的脑中,登时就浮现起一位丰神俊朗又放荡不羁的天才:郭嘉郭奉孝。
只有那个人,才能将一场计谋演绎得如此精彩绝伦又云遮雾绕。除了让人拍案叫绝之外又百思不得其解,甚至,就算有锦衣卫冒死监视前线战场,刘协依然不知道郭嘉是如何完成这一切的。
好在,这一切对刘协、对汉室并不太重要。他只需考虑,颜良战死对整个战局有什么影响。
由此,收拾好震惊心情的刘协,深吸一口气摆脱郭嘉的阴影后,才望向眼前文武道:“那好……既然如此,诸位觉得袁曹一战,又会有何变动?”
“陛下,颜良乃袁绍心腹爱将,也是河北军摆在世人之前的一杆大旗。如今颜良被斩,袁绍必然颜面大失。此番又是袁绍一番震喝世人之举,袁绍受此重挫,必然不甘其辱。曹孟德虽斩袁绍一大将,鼓舞了士气,可却同时也将袁绍的怒气彻底吸引了过去。微臣以为,陛下当即刻下诏,调刘豫州北进,联合抗袁。”
身为刘协谋主的荀攸,当即便将此番情势洞破,一番言论更是令刘协茅塞顿开。可真当他准备令杨修起草诏书的时候,忽然又看到那封战报之后,除却颜良被斩的消息后,还有一行小字: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遣黄忠为主将,屯驻鲁山。
刘协当即勃然大怒,愤而将这封战报甩在了沙盘图上:“刘景升,不知死活之徒尔!往常与袁绍暗通曲款也就罢了,值此天下为主瞩目的大战之前,他也敢轻举乱为?!”
见刘协这一番举动,众人皆不惑不解。唯独贾诩缓缓睁开眼睛,坦然将沙盘上那封战报捡起,看罢之后再传递给众人,开口道:“陛下曾有言,计划赶不上变化。刘景升如此不知轻重,当真要好生敲打一番了。”
“敲打?”刘协恼怒不已,直言不讳道:“时至今日,朕哪里还有心情敲打这等蠢人!鲁山东望豫州,北控南阳、兖州,刘表此举,毫无疑问听了袁绍之言,想在这场战争中取上一杯羹,却丝毫不知,也将朕所有大局搅乱!”
钟繇看罢这封战报,当即将黄忠的兵俑投放在鲁山一地。转眼之间,堂中文武都看出了袁绍此番用意:一如既往,这次又是袁绍静而不攻,行那掣肘威慑之计。可一旦汉室或豫州有所动作,这鲁山之并就变成了一把尖刀抵在了汉室的后腰,让人坐立不安。
这一局势,就跟当初历史上官渡一战时,曹操必须先收拾了南阳张绣,才敢跟袁绍开战一样:没有人愿意,在自己全力一战的时候,屁股后面杵着一根随时会戳过来的棍子——那种感觉,真的很让人不安。
而刘表之所以敢如此,说白了就是刘协惯的:这些年,刘协要维持汉室表面上的强大和统一,便对刘表的一些小动作一忍再忍。或许,在刘表看来,他这个举动跟之前没什么不一样。可他却不知,刘协对此早已没了耐心。
“陛下,长莫长于博谋,安莫安于忍辱。最无用者,当属怒发冲冠却空无一策。陛下既有谋略,又何必徒生这等怒气?”贾诩不愧多年的老狐狸,不但遇事一点都不动怒,就连劝人不发怒,这手段也是一流的。
刘协听了这话,当即就不怒了。不是因为贾诩说的有道理,而是贾诩说他刘协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可事实上,刘协却还是空无一策,这时候不赶紧想出办法,难道还乱发脾气等着众人看穿?
那他一贯英明神武的形象可往哪儿搁?
不过,刚才毕竟是被气着了,猛然说就能想起什么应对之策,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刘协只是一位穿越众,虽说有些聪明,但大部分都是后来才跟这些大佬们儿学的。
可贾诩这时已将他捧上了高台,刘协自然也不能露怯,只好拿出了好久不用的绝招。咳嗽一声,对着杨修说道:“老狐狸说的不错,愤怒解决不了半点问题。既然事已成定局,那便依老狐狸之言,拟诏吧。”
杨修心中的眼泪当即就要淌出来了:陛下啊,你这不是坑人吗?我哪里知道你们两人打了什么哑谜,出了什么馊主意啊?……
一见杨修那表情,刘协就忍不住摇头:这心情素质不行啊。你看人家徐晃,虽然也不知道究竟是啥解决方法,但人家跟朕这么多年,那一副凝眉苦思的神情,以及不时一声轻叹,显然这演戏的功夫已经入门了。
由此,刘协便一副失望的模样,不懂装懂地说道:“怎么?难道德祖还不知何计?老狐狸不是说了嘛,计划赶不上变化……算了,法孝直,你来说罢。”
“陛下和贾公之意,是不令刘豫州北进,而是挥军西进,让刘景升自食苦果。”法正暗暗撇嘴,心中对刘协的无耻已无话可说:装啥装啊,你以为我们都没看出你也不知道贾公何计吗?
可法正刚鄙视完,就听刘协又抬手补充道:“不行,此计还有疏漏。若只是刘玄德入荆州,则无异于驱虎入羊群,后果堪忧。但若加上汉室的宁国中郎将和羽林中郎将,这便有趣了……”
法正当即一怔,伸头看向沙盘:如刘协所言,让张郃从南阳出兵,太史慈从淮扬进军,那非但能让刘表自食苦果,更能瓜分刘备的收益,当真妙招!
这一刻,法正再抬头看着一脸睿智的刘协,他也猜不准,刚才刘协到底是不懂装懂,还是一直就懂……
可惜这时的刘协,已经无心暗喜自己又耍了一次小聪明:因为他知道,少了刘备这一番缓冲之后,汉室不想出动也不行了。
大战,终于要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