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蝉自宣室殿离去之后,整个长安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起来了,所有看得见、看不见的一些事,都在繁复琐碎的细节日常中开始尘埃落定。
三月的一天,长安西安门失火,虽然未造成多大损失,但不知为何却惊动了朝廷光禄勋的大佬儿,他亲自点数了一支部队,替换下了西安门的守卫。令原先守卫有些不满的是,来的这批人虽然人多,可年纪偏大,不少还是残疾。唯独带头的那个城卒,傲骨嶙峋、威风凛凛。
而就在同一天的夜里,华山的密林当中,一支千人的正在一名持斧大汉的带领下,星夜下山。当那大汉终于走出华山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明亮的星辰,手中的斧刃映出了他那张忠厚的脸。
上谷军都山的一处府邸当中,一位发须花白的老人,恭恭敬敬地将他平日讲经教学的宽大儒服叠放在孔圣人像前,换上了一套沙场征战才会穿戴的盔甲。老人看起来起色有些不佳,但仍旧一口饮尽案几上的残酒,猛然掣下了墙壁上那柄落尘的宝剑!听闻着宝剑的轻吟,老人面上拂过一丝微笑,轻轻推开大门。
门外,是两队泾渭分明的部队。其中一对书卷气未褪,却不顾身板瘦弱、迎风傲立;另一对则或蹲或卧、尽是江湖莽夫的惫性,可待老人一出现,那江湖莽夫之前一剑客或豁然转身,手中长剑出鞘,有如寒夜星闪。
中牟一处破落的道观当中,一名看起来异常狼狈猥琐的老头儿,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只肥腻的兔子,浑然不觉外面那数百持刀拿枪汉子冒绿光的眼神儿。然而,随着一名黑影潜入,附在那老头儿耳边说了一句话,老头儿随即将手中的兔肉扔在地上,大喝一声道:“儿郎们,随老夫入长安拼个前程,只要没死的,老夫酒肉管够!”
匆匆忙忙这么一弄,刘协最后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无可奈何地走到了四月。而就在他于宣室殿中如热锅蚂蚁一般来回踱步、思忖着是否还可以与跑到荆州没消息的刘和通个消息之时,一位芳华绝代的美人终于叩响了他的大门,也叩动了他的心门。
貂蝉告诉刘协,吕布已然说服了李肃。
这期间的过程,远不如刘协缜密谋控四方那般凶险曲折。因为吕布从来不是一个好说客,但值得庆幸的是,李肃却是一个很有眼力的家伙。
首先,李肃在吕布面前自然就矮三分。想当初,就是他忽悠着吕布跳槽并干掉了吕布的第一任干爹。而那时吕布表现出那深沉的冷厉和心机,就令李肃胆寒。如今共事许久,李肃更是知道吕布的武力才能。加之吕布现在可是董太师的心腹义子,李肃见到吕布多少便有一些心理阴影。
其次,李肃这次是临时加入的,他根本不知道参与这次计划的究竟有多少人,势力究竟有多大,只是见到连司徒大人和董卓名义父子的吕布都加入了,自然会认为这次行动是大势所趋,理所当然认为这次计划蓄谋已久,满朝文武百官多有参与,却怎么也想不到整个计划其实只有吕布和王允这个老头儿在搞而已。
李肃这家伙是个墙头草,随大势就是墙头草的本能,所以,未待吕布多说,他便叛了董卓。
第二日,李肃便从王允那里取了第一封诏书,前去堳坞向董卓通报喜讯去了。接到李肃诏书的董卓,当时正搂着貂蝉大快朵颐,未曾有过丝毫的怀疑。然而,座下的李儒,却十分不合时宜地阴阴向董卓说了一句:“太师,陛下偶然风寒之事已司空见惯,为何独独这次要召集朝会庆贺?”
董卓仍未起疑,只是捏着貂蝉那圆润丰腴的胸前大笑道:“或许,是陛下知道女人的妙处了。这次明面上召集朝会,说不得是要催促老夫与他大婚之事……”
李儒闻言再不出一语,倒是一旁的田仪此时似有所感,附和道:“太师,此事蹊跷,不可不备。”
董卓这时正被貂蝉那娇羞吃痛的媚态迷住,哪里听得进这两人啰嗦,大手一挥道:“无妨,明日入朝,老夫下令长安重兵护卫,令我儿奉先随从。长安如今是老夫的天下,何人能在长安伤老夫半分毫毛!”
初平三年,四月丁巳日。这一日天气有些不佳,浓重的阴云笼罩在长安城头上,使得白日的长安城看起来有些阴沉。空气中还不时刮过一阵劲风,扰乱了大街上那些凉州精锐的衣角发丝。
太尉马日磾、司徒王允、司空淳于嘉率领文武百官列立殿前,新任的黄门侍郎钟繇已经将小皇帝刘协搀扶到了御座上,但是大家仍然不吭一声。因为谁都知道,真正要等候的主角是董卓。缺了他的朝会,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有不少官员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暗暗思索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猜想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董卓撒野示威的对象。未央宫前殿一片死寂,只有微风呜呜卷着破败的尘埃,从大臣的袍带间拂过……
就在这个时候,轰隆隆的马蹄声打破了长安街的沉寂,太师董卓来了。
坐在竿摩车当中的董卓此时心情不怎么好,这一路上,虽已然皆陈兵夹道,左骑右步屯卫周匝,义子吕布率领亲随捍卫前后。但董卓却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心慌,因为刚出郿坞之时,他座下的竿摩车突然断了车轮,前方驭马的车夫,也不知为何甩手折了马辔。
董卓当即令人将那惊慌乱叫的车夫砍成了肉泥,差人换上新的车轮后,他才感到有些心安。可还未走多久,他偶尔伸头向外看去的时候,却看到吕布的亲卫驱赶着一名衣衫褴褛的道士从眼前走过。那名道士似乎乃疯癫之人,手执着一个画着双口的布旗乱喊乱跳,浑然不怕那些杀气腾腾的凉州兵马。
吕布当下就要一戟将那道士刺死,但这一次,董卓却不知为何,竟开口阻止了吕布。因为董卓总觉得,那面布旗上面的涂鸦,看起来好似一个‘吕’字。
知道这个时候,董卓开始感觉有些不妙了。但看着满街衣甲鲜明、刀枪森寒的凉州兵,以及那些兵马中他熟悉的大将脸庞:胡轸、杨定、吕布、徐荣……董卓想不通,自己究竟在迟疑着什么:这样的架势,莫说有刺客来杀他,就说飞进一只鸟雀,也会立时被利箭射成筛子。
更何况,道路这时已经走了一半多,若他突然下令折返,这岂不会让天下人耻笑?想当初,他董卓只有三千精骑便一头闯入了漩涡汹涌的雒阳,今日四万大军护卫,无双猛将随侍身边,自己却无胆入那未央宫了?
所以,纵然心有疑虑,但董卓仍旧未出一言,脸色阴沉地向着未央宫驶去。
然而,就在拐入一条大道便进入省中之时,董卓突然又听到了一阵朗朗的童音欢快地飘荡在四周的房舍中。
‘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这童音似远又近,飘飘荡荡又听不清晰,直吵得董卓心烦意乱。他不明白大军当道之时,为何还会有这些童谣出现。思来想去后,他突然一把撩起车帘,看到他手下的大将杨定正纵马呵斥着部下突入房舍搜查那声音的来源。
“杨定!”董卓皱眉大叫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便说道:“别在那里傻愣着,带几个亲卫,与奉先一同随老夫入宫!”
杨定面色陡然转喜,谁都明白董卓这时突然叫访自己,是信任器重的表示。于是,他回身呼喊过自己的亲卫,转而同吕布汇合到了一处。甚至,为了争功,他还有意将吕布挤偏在了一旁。
若是平日,吕布定然大怒不已。但今天,吕布只是拍了拍他胯下焦躁的赤兔,却未发一言……
长安皇宫巍峨恢弘,经历了几次血火的侵临之后,仍旧展露着它的傲人风姿。刘协这时身穿着明黄龙袍,静静坐在大殿之上,期待着这恢弘的大殿之外,上演一出血雨腥风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