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牧、袁绍外甥高干于营中独立小丘,望着西面的汉朝军营。
此时夕阳西下,云气迷天,那些云如片片鳞甲飘动,中间龙藏虎卧,伏万千杀气。高干不由打个冷战:他出身名门,又少年命运多舛,寻入袁绍后才算迎来了人生的春天。但就是少年遭受乱世的记忆,让他发愤图强、饱读经书战策,成为了如今的领军大将。
对于这些观云望气之术,高干一向是当作泛泛闲谈之事看待的。可是今天,他却心中始终隐隐不安,感觉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再度眺目汉营,高干看到汉军的营盘连绵不绝,规模比之自己的大营多过数倍。不过,对于这点高干并不太在意,因为那营中出了李严的五官军和徐荣的北军精兵外,剩下的不过黑山贼寇而已。
那些贼寇,在山中打打游击战还行,当真与自己的军队打阵地战,便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对峙两个月来,汉军不是一次攻击都未发动过,只是规模一直不大,又都是黑山贼为主体,也就没取得什么大的效果。
但奇怪之处正在此:刚开始的时候,那些黑山贼不懂军纪、混乱冲杀一片,遇到自己的部队简直一触即溃,不足为惧。可后来所遇人马却渐强,人员竟还是那些黑山贼。前些日子,自己的部曲遭遇了张燕部下,激战半日,自己竟然损失惨重,几乎和对方打了一个平手。
是自己不能打么?
笑话。
这支部队的确不如麴义的先登大戟士,但自己精通统军和阵法,早就将他们打造成了一支铁血之师,令行禁止,如膂臂使。
唯一但又可怕的一个解释,就是……汉军难道在用自己的部队练兵?
高干狠狠摇了摇头,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是,两个月来,对面的战力越来越强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并且,高干还敏锐察觉到,这样的改变并不是黑山贼的个人技杀能力增强了,而是因为这些黑山贼越来越有正规部队的样子。
这个发现,让高干不由更加心烦意乱起来:徐荣乃汉室宿将,他绝不会平白无故要将黑山贼打造成一支听令部队的。除非,他就是需要黑山贼能够发起一场正规部队才能完成的事件。
但那个事件到底是什么,高干怎么都想不出来。然而,当大营开始骚乱的时候,高干却一下将心沉在了谷底:他看到了一些逃入营中的兵士,都穿着袁军赭色军服,明显都是官渡前线的兵士。
当高干纵马赶到营门的时候,他听见那些溃兵正在惊恐地说些什么:“完了,全完了,我们的粮草被汉曹联军烧得一点都不剩!高览将军和淳于琼将士也投靠了汉室,不少兄弟也投靠了过去,现在汉曹联军正尽起大军渡过黄河,疯狂地追杀着我们!”
高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眼前不由一黑,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些时日为何会心神不宁了。可身为统御一营的大将,他还是快速纵马上前,一矛便绰死了那个高声叫嚷的家伙,大喝吼道:“伪传战报,动摇军心,这伙贼子必然是汉军的奸细,全都给我杀了!”
“将军,他们……”营门的将士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简直有些吓傻了:这些兵士一口河北口音,甚至其中几人他们还觉得面熟,怎么看都不像是汉军冒充的。
“怎么?你们要违抗军令?!”高览一招手,他身后的亲卫便重重围了上来。这架势,让那些营门的兵士立刻止声,任由那些亲卫如砍瓜切菜一般,将这些好不容易逃过大难的袍泽处死。
“再有敢乱传谣言者,杀无赦!”高览临走之前,又着重强调了这一点。
可就算他在兵士面前表现地十分冷酷强硬,处理也十分果断。但回到帐中之后,高览却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双眼无神:怎么,怎么可能?……整整十万大军,竟然败给了汉曹不足三万的联军?!
高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刚才那些兵士不冒充的,更知道他们口中的消息是真的。可这样的消息实在太震撼,让他一时根本无法接受。毕竟,前些时日,他得到的消息,还是袁军在全面压制着汉曹联军。就算最近的消息,也是说两军彼此对恃。
然后,突然之间,数十万大军就如一阵烟尘般星流云散了?
高览狠命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能让自己从这样的震惊当中回过神儿来:如今形势凶险,不是追问前线为何会大败的时候。他需要一个决断,一个真正的当机立断!
溃兵会源源不断逃到这里,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所有溃兵都杀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整营的兵士都会知道前线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座营盘就会陷入一片骚动和混乱当中。自己倘若无所作为,就绝对会困死在这里!
撤!必须要撤!
高览大脑中当即升起了这个念头,他几乎爬一般跑到案几后,看着那垂挂着的兽皮地图。朝歌这座古城的名字一下进入他的眼中,让他当即明白了自己的撤退之地。
朝歌距离邺城很近,又北接壶关,正是如今乱局糜烂的最佳场所。自军在那里进可以继续堤防汉军,退也可凭借古城固守。或许这个时候,还可以接应一下大肆溃乱的乱军……
想到这里,高干当即唤人入帐,下达了军令:“即刻拔营起寨,进屯朝歌!”命令下达之后,高干才意识到了自己忘记了西面的汉军,可思忖了片刻,他还是只能补充一句道:“暂且无须即刻拔营,你先通知下去,我等两更时刻再转移。”
这一天,汉军很安静,并未发动什么攻击。可高干却在黄昏至二更的时候,过得极为心神不宁,生怕汉军冷不丁来一个夜袭;而到了二更的时候,高干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儿,毕竟夜间也有不少汉军的游哨密切注视着自营,万一徐荣那里也收到了前线战报,就算汉军仓促动手,自军恐怕也会损失惨重。
好在提心吊胆终于熬到了三更天上路,高干的心才渐渐放松下来。一路上,也很风平浪静,让高干不由为自己的当机立断感到骄傲。
唯一令高干不满的是,他这次行动只能瞒住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兵士,这一番解危化难的成就,他只能憋在肚里,令他甚为郁闷。
直至时辰到了五更天,依稀迎来黎明的时候,高干才感到了一阵困乏。回首自己的军队,他才发现自己的军队实在太不像话了,那些大族私兵一个个打着哈欠,满腹牢骚。自己吩咐过的行军阵型,早就被他们走得乱七八糟。
“都打起精神来,如此懈怠像什么样子!此时汉军若来偷袭,我等必然……”说刚说到这里,高干忽然就闭上了嘴巴:不是他迷信,实在是这次本身就是逃难,他真的怕自己乌鸦嘴。
然而,话虽然及时止住了,可当高干再度目视前方,看到黑沉夜色终于散尽,露出前方那一片早就布好阵型的汉军时,他一下绝望了起来:“斥候呢!为何汉军就在眼前,却没有斥候回报?!”
此音刚落,左右两侧却忽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李严在晨光中飘动着自己的战袍,战马前还垂着几颗首级,高声回道:“高将军,你的斥候早就在黄泉路上恭候着你呢!”
李严此话刚落,前方大将徐荣那里,又有数千汉室北军传出整齐的一道呼喊:“所有袁军听清楚!你们前线十万大军已然溃败,军中粮秣也尽数被焚。此时投降,尚可留你们一命!冥顽不灵者,杀无赦!”
“杀!”待北军连续吼完三遍,徐荣手中红旗狠狠挥落。
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也终于爆发,五万汉军车从四面八方冲杀而来,裹挟着饱满冲天的杀气。而劳累了一夜、又突闻前线噩耗的袁军,却被汉军的呼喊惊掉了胆气。他们这时没体力、没斗志,就连阵型都不可能列好,面对数倍自军且装备精良的汉军,登时混乱起来。很多兵士几乎想都没想,便丢下了兵刃跪地求降。
只有高干的两千亲卫,还在高干的命令下,试图冲杀出去。然而这样的反抗,却只如大涛当中溅起的一朵浪花——当张燕一箭射中高干时,这朵反抗的浪花便随即消失于无形。
事后盘点,这一场大战,汉军损失不过六百人。而且,还是高干一向瞧不起的黑山军。徐荣满意点头,下了一个评论:“果然,实战练兵,是条快捷有效的练兵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