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晃一直对刘协有着很崇高的印象,但这一次,当他看到刘协那一骑如剪影般跃入纷杂凶险的画卷时,他完全说不出自己心中是何样的激动。
他看到,刘协一人突入战乱当中,仅凭一人呼喊,便畅通无阻地通过了那凶险的战场。在他的身后,无数的兵士和百姓都不敢置信,可当他们果真看到了刘协的背影时,却忽然如从疯魔症中惊醒一般,慌乱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恭敬地跪在地上。而随着他们的举动,前方那些还在拼杀的兵士和百姓,也都意识到了这个转变。
一时间,刘协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众人耳中。整个纷乱的战场,竟在刘协一骑之下,犹如热汤泼雪般出现了转机。
或许,万邦来朝的盛大景象,能够彰显出一国的强大。但对于徐晃来说,这一刻万民和敌军在汉室天子的呼喝声中停下兵戈,却更让他更激动不已。
毕竟,再灿烂的烟云也可能只是一场政治作秀。可万民的诚心拜服,才是一个王朝兴起的内在根本。
这一瞬,徐晃豪情溢满胸膛,忍不住纵马追赶在刘协身后呼喝道:“众将士,今我等能随天子身后,见证如此壮怀时刻,何等荣幸!今日纵死,我等也要保得天子无恙!”
“誓死护卫陛下!”六千虎贲齐齐应和,滚滚洪流追随骥尾,演绎出一幅汉军刚烈无悔的情怀。
六千虎贲追上刘协,很快将这股气势融汇起来,在嘈乱凶险的战场当中笔直前进。不过,最外缘百姓和兵士都还认可刘协,但随着冲锋地进一步扩大,场内已然厮杀红眼的将士和百姓,耳中便不会在听到刘协和虎贲精锐的呐喊,他们的眼中也只会看到狰狞可恨的敌人。
终于不得不大开杀戒锲入场中心时,刘协看到的是一幕让他头皮发麻的情景:袁军兵士早就分不出谁是谁,完全一片混战,双方刀枪互拼,密集的人群使得攻守的两方谁也无法避开对方的进攻。刀锋刺入肉.体和声音和挥刀者的大喝,中刀者的惨叫汇在一起,交织成一首死神狂欢之曲。鲜血早就染红了袁氏的陵庙,尸体一堆一堆的倒下去。
除了仍旧惨烈的激战还在蔓延之外,剩下的就是满眼的红:这里有袁军将士的鲜血,有护卫陈宫而来汉军的鲜血,自然也有百姓的鲜血。刘协嗔目欲裂,心中忧虑陈宫的安危,可仅存的理智又强行勒令他将眼前的形势先分辨个大概。
好在,这个时候,还有身经百战的徐晃站在刘协身侧。他同样环顾着战场,但身为将军的直觉,让他瞬间发现了重要的线索:“陛下,你看!”
徐晃伸出大斧猛然一指,刘协顺着徐晃所指方向看去,登时看到几个重要的人物:田丰和沮授两人……不,还有陈宫,他们被一群袁军将士和百姓们护卫着死战。可他们身边的兵士人数和战力显然不强,正被那些衣甲齐备、战力强劲的袁军逼得节节后退。
再看那些进攻袁军的指挥着,竟然是一直负责镇守邺城的审配。而田丰和沮授似乎已被逼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陈宫这时却已看到了刘协,大声疾呼道:“袁尚逆贼,弑兄夺权,谋反叛乱!”
只这么一句话,刘协当即便明白了场中大概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陈宫不愿汉朝江山再多纷争,借此吊念之际反客为主,将袁尚嗜权谋反的本质给逼了出来。甚至为了达到目的,他还不惜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了袁熙。
这等丧尽天良一事既出,田丰和沮授纵然再毫无选择,也不会再辅佐这样一位丧心病狂的主公。以至于失去理智的袁尚,当即便想连陈宫、田丰、沮授等人一并诛杀,可一部分袁军将士和大部分的百姓,已不想再忍受袁尚这等疯子,于是一场混战就此爆发。
如此一来,敌人的堡垒,终于从内部被攻破了。只不过,这种方式,却不是刘协意料和期待的。
但这个时候,无论是想怪罪陈宫还是感慨,都于事无补。此时的刘协知道自己不该是权衡利弊得失的天子,而是一位要见机明断的战将。他听明陈宫的用意,连忙挥手示意虎贲精锐列阵助威,自己则再度将长矛狠狠一挥,用尽全力喝喊道:“汉室大军已突入城中,尔等还不速速放下兵刃投诚?!”
刘协一声落罢,身后六千虎贲齐齐呼喝重复。三声过后,整个混乱的战场不可避免地被此处整齐的呼喝声音所惊动。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在了那脖颈滴血的汉室天子身上。
也就是此时,似乎是为了让袁军的绝望逃无可逃一般,宽阔绵延的大道上,毫无征兆地轰鸣起来,轰轰的马蹄声似乎踏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随后抬头极目远望,他们看到的便是一大群铁骑从邺城个要道驰来,绵延成十几条黑色和赤色相交的线。每队汉军都呼喝着让不相干的百姓躲入宅中。
一时间,纷乱的战场被这强横的汉军骑兵所控制。尘土飞扬中,这支大军仿佛没个尽头,终于渐渐行至袁军眼前时,他们才看到汉室各大名将陆续赶制,身后兵士如龙从云、虎从风,煞气势不可当。
“末将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各汉室大将陆续奔赴刘协面前,身后铁骑却都在主将驻足时瞬间静止,动作如出一辙。这份娴熟,已经远远超出一般行伍悍卒百战之兵的范畴。
这些汉室强兵汇合虎贲精锐,再度重重将刘协保护起来。随即将手中森寒闪亮的兵刃,齐齐对准场内的叛军,同时大喝三声‘汉军威武’,当真山呼海啸一般的气势。一时间,汉室兵锋震耀天地,使得就算是被审配控制的那些心腹袁军,也不敢再有分毫动作。
拳头大,自然有话语权。而当拳头大到足以一言决定对手生死的时候,便就有了决定权。刘协扫视一番场下,终于看到了强撑意气雄壮的审配,他歪了歪头,不由开口向审配问道:“审正南,事已至此,还不降乎?”
审配此刻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是一位刚烈之士,敬仰的也是从始至终的圣人先烈。可战至如今,他已知自己这是在逆天而行,也终于得到了意料中的下场。闻听刘协之言后,不由喟然一叹道:“可惜袁绍气量狭窄,不敢用我,袁尚小儿更乃朽木。今日我落得如此下场,也别无怨恨,唯有一死以偿胸中一片抱负!”
说话间,审配趁身旁侍卫不备,一把想抢下侍卫手中的环首刀横刀自刎。可惜的是,环首刀之所以名曰环首,就是因为刀柄末端的铁环缀有绳套,绑缚在兵士的手臂,使得刀手不离。审配大悲之下,纵然知晓这点也无法顾忌。结果,这一夺只拽动了那侍卫身子,却未抢下那兵士手中的刀,反而还割伤了自己的右掌。
这一变故空隙,审配从子审荣当即死死抱住了审配,开口向刘协喊道:“陛下,我审家愿投诚汉室!”
审配被自己侄子控住,又不耻他临阵变节,气得破口大骂。但刘协却已对审配这一举深为不满,阴冷喝令道:“你若敢自尽,朕必诛尽你九族,将审家势力从冀州彻底连根拔除!”
审配登时一脸震惊,他确实没有想到,一向打着仁义口号的汉室天子,竟然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威胁他。可看着刘协那一张毫不在意的脸,他却不得不相信刘协这句话发自真心。
也由此,刘协随后的一番话,更将审配的死志击了个七零八落。
“你也莫说什么心中抱负,刚烈尽忠。当初你在韩馥手上不得重用,便对袁绍图谋冀州视而不见,待袁绍委你心腹之任后,你又甘为鹰犬。天下大义道理朕听过无数遍,唯独你却不配在朕面前装模作样!”
再一转头,刘协便将目光放在了审荣身上,面对着审荣那双惊恐却又带着渴望的眼神,刘协忽然便笑了:“朕其实喜欢的,还是你这样的真小人。朕也知道,只要你在,审配就没有机会让朕觉得恶心,只会将还有些的才智,用在对汉室有利的地方……嗯,审家的生死荣辱,就寄在你一人身上,好自为之。”
说罢,刘协再不屑这里的闹剧,对着汉室各将军下达了收编整个邺城的命令。至于说早就乱中奔逃的袁尚,刘协也丝毫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一只丧家之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暂时活着要比一刀毙命,更能领略权力反噬带给他的痛楚。
这一刻,看着真的便这样离去的刘协,审配一时之间就好似被抽尽了灵魂。可就算如此,他也察觉到,自己身后那位侄子,不由又将自己抱紧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