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呜咽,如棉絮般的雪块在漆黑如墨的昆仑山周遭盘旋不止,仿佛要将这块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悲凉凄怆之事,尽数用这纯洁的雪花所覆盖,重回纯真。
双眼紧紧盯着白道和陈白庵二人的交谈之地,张三疯不自禁的裹紧了衣服,面容沉凝无比,因为他从这风雪中听到了一阵阵哽咽的哭泣声,这声音如泣如诉,苍老无比,仿佛其中夹杂着无尽的悲凉,就像这从天而降的冰雪般,叫人心中发凉。
看着眼前老泪纵横的陈白庵,白道想要愤怒,想要呐喊,想要双拳捶地,但无论他如何去想,如何去做,却是根本做不出这些动作。不因为其他,只是因为面前这老人脸上深深的沟渠,已经说明了在过往的岁月中,他对这些陈年旧事有过怎样的感受。
直至今日,这些一直积压在他胸口的事情终于大白!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会猝死,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天元对待自己会情如亲子,也明白了为什么他对自己要求那么严格,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李天元会匆匆离世,不留给自己一个奉养的机会。
虽然白道一向表现的无比乐观,除却小时候向刘蕙芸问起过几次关于父亲的事情后,便没有再提。但不再提,不代表他不想念,父子之情,血浓于水,又是怎能那么轻易忘怀的!
如果没有当初的那场变故,刘蕙芸何至郁郁寡欢至今,又何至让白道的童年冰冷无比。
如果没有当初的那场变故,又何至于让李天元早早仙逝,让白道想要奉养老人,却苦无机会,甚至连见上白道大婚和拥有儿子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恨意弥漫胸口,想要倾诉,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出口,只剩下一阵阵如野兽嚎叫般的呜咽声从白道胸腔中一阵阵的传出,然后缓缓消散在弥漫着暴雪的风中。
“白道,你要恨就恨我好了!如果当初不是我错误的将决定推到孤胆冒进那边的话,事情何至于到现在这样的地步!”陈白庵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拍拍白道颤抖不停的肩膀,但无论他怎样努力却是都无法把手放下,沉默良久后,才转头看着远方,重重的叹了口气。
风雪弥漫了他的眼睛,过往之中发生的那一切仿佛又重新出现在了他眼前,又让他看到了当初拼命抵挡地脉龙气磨灭,将考察团中诸人尽数救出的林清源。两行浑浊的老泪,不可抑制的顺着眼眶滴滴答答流下,将地面浸的湿濡无比,露出了积雪下黝黑的土层。
沉默,大段大段的沉默停留在白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如华夏那句哀莫大于心死一般,此时白道的心情便是如死灰一般,没有丝毫变化,没有丝毫波澜。而正是这沉默,却是叫人心中觉得愈发难耐,愈发失落,也愈发的悲哀。
恨?如何恨得起来,从认识陈白庵至今,这位老人家对自己的照顾,就算是长了个铁疙瘩心脏都已经被融化了,甚至若是寻常人看到两者,说不得都会以为他们是爷孙俩……
报复?!又怎么去报复,拿拳头相对,拿相术相逼,当初在贺嘉尔分娩的时候,陈白庵冒着天道反噬的危险,在医院外苦苦相对;在自己因为情劫反噬,身无法力的时候,更是以命相保,护得自己的周全,若是报复这样的人,自己岂不是狼心狗肺……
纷繁杂乱的思绪在白道心中狂舞不停,他缓缓站起身,朝着在风雪中混沌一片的昆仑群山望了过去,眼神中满是沉寂之色,良久之后,才缓缓开腔,道:“陈老,错不在您。您所做的抉择也是当初形势所逼而已,罪魁祸首还是朱师昇他们!”
祖龙地脉出现异常,山下民心惶惶,虽然说徐徐图之能够完美解决事态,但却是需要消耗更多的时间,也许在这段时间内,会造成更惨重的损失。而且无论是陈白庵,还是李天元他们做的哪种决定,都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上,那就是要挽救华夏于水火之中。
当初的事情若是放到现在,白道觉得恐怕自己也会像陈白庵一样做出那样的选择。非常之事,当以非常手段对待,以雷霆之击来解决事态的进展,才是最好的手段!
而且这么多年之后,陈白庵心中一直压着这件事情,恐怕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而且他对待白道的态度,何尝不是对当年犯下的过错所做的一种补偿。
如果去报复一个为了大义做出错误抉择,而后做出了补偿的老人,白道如何下得去手?!
“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在朱师昇和孙星衍二人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狼子野心,事情何至于变成当初那种模样,我要恨的人也只有他们两个罢了,和陈老您没有关系!”
话音落下后,白道缓缓转身,走到陈白庵身边,然后扶起他颤抖的胳膊,温声道:“昆仑山夜间风雪太大,凉气有甚,您老人家身子骨虽然硬朗,但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还是让我扶您回去好好休息,等等还要您老出大力,现在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可不是好事儿!”
听着白道的话语,陈白庵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白道暴起伤人的准备,也做好了白道对自己破口大骂的准备,但却是没想到白道最后做出的抉择居然是这样。
“陈老,您就别再想那么多了,保重身体就好!血债要用血来偿,我会用朱师昇和孙星衍这二人的鲜血来祭奠当初枉死昆仑山的那些前辈!”见陈白庵双唇颤抖,欲言又止,白道摆了摆手,又加了一句,沉声道,眼中凶狠色泽毕露,如择人而噬的野兽般恐怖。
风雪依旧喧嚣不止,营地周遭的帐篷此时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空气更是森寒无比,但所有人都没有进帐篷躲避风雪,而是站在帐篷外,紧紧的盯着从风雪深处走来的陈白庵和白道二人,想要看出他们面上的神色波动,猜测刚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雪天的冷得要命,公羊寿赶紧把你偷偷藏起来的酒给我拿出来,再煮上一锅那什么劳什子蘑菇汤,咱们好好填填肚子!被那妖人这么一打扰,道爷我的肚子又有些饿了!”看着陈白庵和白道二人神色凝重无比,张三疯眼珠子一转,转头朝公羊寿急声道。
沈凌风闻言,也是赶紧接腔道:“我记得上山之前好像还买了些风干的牛羊肉,等我找出来,一起煮了,大家一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将什么烦心事尽数抛在脑后!”
听到二人的话语,公羊寿没有任何犹豫,急急忙忙便开始忙碌起来,将一切收拾起来。雪光映着篝火的光芒,在这昆仑山中显得苍茫无比,带着一种悲壮之感。
“来,白道,干了这碗酒!”等到一切收拾停当之后,陈白庵举起酒瓶,将自己面前碗中注满酒液,双手捧起,朝白道所在方位高高举起,沉声道。
白道见状,哪里还能不知道陈白庵是想要将往事尽数放在这杯中酒里,一口饮尽,从今以后再不去提起,当即没有任何犹豫,便将酒碗举起,朗声道:“干!”
一连三碗下肚,火辣辣的酒液在肚中不停肆虐,将所有往事尽数融化在这浓郁的酒香中,一口吞下,从今以后,再不去提起!而这一碗酒,不仅是要把往事尽数消解,而且更是一碗壮行之酒,要让胸襟开张,热火上升,将那贼人尽数斩杀殆尽!
“陈老果然好酒量,要是换了我连喝这么三大碗,恐怕马上就要醉倒在桌子底下了,还是您老人家海量,能够降服的住,不愧是老神仙般的人物!“张三疯连连鼓掌,叫好道。
朝帐篷内诸人扫了眼后,白道不动声色,提起酒瓶将碗中注满酒液,而后朗声道:“诸位,这顿酒喝完之后,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咱们便去会会朱师昇他们那帮人,将这些狼子野心之辈尽数消除个干干净净,还华夏一个湛朗天空!”
“干!”诸人闻言胸中热血燃烧,原本在冰冷寒意侵袭下跳动已经变得有些缓慢的心跳也开始变得重新有力起来,而且双眼之中更满是一往无前之光芒!
一口酒咽下,辛辣直冲胸腹,陈白庵双眼之中却是不自禁的又留下一串热泪!但他心中清楚,这两行热泪,乃是自己对往事最后的祭奠,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一切都随风而去,只留下一个崭新的自己,一个一往无前,披荆斩棘,斩尽天下宵小的潇洒恣意之人!
“昆仑雪,英雄泪!篝火燃,星斗明!烧不尽我华夏脊梁血,战不完我华夏铁血郎!”酒液冲的脑袋发昏,朝着帐篷外扫了眼后,白道又倒满了一碗酒,大踏步朝着帐篷外走去,而后双膝跪倒在冰天雪地中,将手中捧着的酒液倾洒在地。
这酒是消解往事之酒,是壮行之酒,也是祭奠昆仑山中英灵之酒!白道双手抱拳,朝着天际远处弯腰叩拜,他要向当初将性命留在昆仑山的先辈们祭拜,也要向当初因为昆仑山之事导致早亡的父亲立下誓言:
只要他白道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让那些宵小无处遁形,身死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