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月华下,紫色藤蔓如上古凶蟒盘曲而立,那状若蛇颅的枝头,两团淡紫幽火诡异摇曳,如若邪异眼瞳。
  只是此时这幽火之内,竟好似噙满了漫漫无边的凶戾魔气,令人看上一眼,只觉遍体生寒。
  这是什么东西?!
  李夜心中大骇,身躯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却猛然僵硬,只觉腹部之内一股炙热气流急速荡开。
  那枚裂开了一道细小缝隙的石蛋此时竟好像是受到了某种挑衅一般剧烈波动。
  遍布石蛋周身的玄异纹路红芒大盛,伴随着李夜的心跳频率,忽明忽暗。
  啾!
  一道长啸鹰啼自石蛋之内呼啸而出,随后,那细小裂缝处忽然掠出一道流光,蹿出李夜体外,在李夜身前渐渐凝聚,勾勒出了一头雄壮异常的苍鹰虚影。
  烈血苍鹰!
  李夜瞳孔微缩,他如何不识这头烈血苍鹰?这可是他父亲李天缺的本尊兽魂啊!
  只是……只是李夜明明记得在龙门镇口,他的父亲李天缺为了救他脱困而生生自爆了啊!
  宿主若是身死,那么与之本命相连的本尊兽魂也必定会魂飞魄散。
  这条定律在兽魂大陆可是连三岁幼童都懂得的道理。
  李夜深吸了口凉气,那心底深处,忽然涌出了一抹不可置信的念想。
  烈血苍鹰没有魂飞魄散,反之也就是说他的父亲李天缺并没有自爆身死!
  这一抹疯狂念想如滔天巨兽,不可抑制般在李夜心头肆虐,让李夜整个身躯都不由轻轻震颤着。
  绝望之后忽然涌现而出的那一抹希望之光,让李夜恨不得现在就立刻跑回龙门镇一探究竟。
  此时突兀出现的烈血苍鹰哪里还有当初的羸弱之色,雄峻异常,?比之巅峰时还要凶狠三分。
  唯一的区别便在于翅膀。
  以前的烈血苍鹰背部的翅膀呈现灰色,但此时的它背部的一对翅膀却是在灰色之中隐晦的隐藏着一抹金色。
  虽然略有区别,但透过烈血苍鹰望向李夜的那对亲切眼瞳,李夜却是在心中确定无比,它就是父亲的那头本尊兽魂。
  烈血苍鹰如同护犊一般挡在李夜身前,一双锐利无比的鹰瞳望向盘曲而立的紫色藤蔓如临大敌。
  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之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阿大气喘吁吁的声音便自李夜身后传了过来。
  “村…村长爷爷,无悔姐,无悔姐来了!”
  李夜面色一愣,身躯轻颤,却是回头。但见远处,一道素白倩影缓缓走来。
  她背负长琴,素衣轻摆,三千墨发,披散垂腰,恬静幽幽,如那九天玄女,圣洁无比。
  她这是……?
  李夜见荆无悔如此模样,心中却是掠过一丝疑惑,不明所以。
  在荆无悔身后,阿越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荆无悔,小小稚嫩的面庞之上复杂无比,时而惧怕,时而担忧,时而又是泛起一抹淡淡的恨意。
  “无悔啊,这一次是否能压制它,又得全靠你了。”老村长荆莫叹了口气,苍老的面庞之上泛着一抹不忍,愧疚地开口说道。
  荆无悔摇头,神态平静,话语间也是不起一丝波澜,轻声道:“村长爷爷,您不必内疚,身为荆氏一族的圣女,压制它便是无悔一辈子的使命。”
  “唉!”荆莫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瞳也略是有些湿润,颤声喃道:“只是苦了你啊…”
  荆无悔沉默苦笑,薄唇轻抿,目光凝重地望着从黑洞之中延伸而出的那根紫色藤蔓,身形却是缓缓上前,走向祭台。
  她那消瘦羸弱的身躯在此刻竟是对这紫色藤蔓丝毫不惧。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紫色藤蔓在见到荆无悔之时,凶戾之气顿时一滞化为虚无,整个庞大的身躯似是惧怕荆无悔一般往黑洞之内缩了缩,随后却又极其不甘的探头上前,身躯挣扎不已。
  “孽畜。”她缓声道。
  月光柔柔,仿若那沉眠的酒,散发着一抹淡淡的醇香,令人闻之,心醉莫名。
  荆无悔将背负长琴取下,置于祭台,盘膝而坐。
  月色似是为她披上了一层清冷纱衣,如那夜幕之下的冰莲,恬静绽开,香气四溢。
  她曲指轻弹,琴弦荡荡,幽幽音调起伏而起,似那九天玄曲,深山暮钟,透着一抹渗入心脾的淡淡悲凉。
  月华之下,素衣玉指,伊人独奏,琴音渺渺,自九天来。
  那自古琴之上荡漾而开的道道音波,彼此纵横交错,如漫漫天网,冲着紫色藤蔓笼罩而去。
  而紫色藤蔓却极是惧怕这音波构成的天网,身躯剧烈挣扎,却仍是抵不过天网之威,那无声嘶鸣透着一股诡异之极的凶戾之气。
  紫色藤蔓终是被天网束缚,通体周身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音波所构成的天网将其牢牢困住,令之难动分毫。
  见这孽畜被天网牢牢束缚,荆无悔明显松了口气,起身走向紫藤,玉指并拢,娴熟无比的在身前结出几道手印,目光微凌,却是轻声念道:“诸天神灵,阎罗鬼戾,奉我血躯,化为殇魂,引煞入体,煅之归元,一句祭曰,燃血离咒!”
  燃血离咒?!
  人群之中,李夜听到荆无悔念出这四个字,心中莫名一紧,却见荆无悔白色素衣烈烈作响,如疯魔狂舞。
  而她整个人竟是缓缓漂浮半空,玉脂肌肤,片片殷红,四溢而出,印在那素白衣衫上,竟是如针芒一般耀眼刺目。
  瞬间,她整件白色衣衫便是化作了血衣。
  血衣之上,一团烈火,凭空燃起。
  猩红之火将荆无悔全身笼罩,如那咆哮血龙,气势惊人的冲向紫色藤蔓,瞬间便将之吞入其内。
  紫色藤蔓剧烈挣扎,似是灵魂也受到了煅烧一般,道道诡异的紫色气流被火焰硬生生煅烧而出,缓缓汇入荆无悔体内。
  而随着这紫色气流的不断抽离,那藤蔓剧烈挣扎的幅度也是越来越弱,直至最后,整个身躯竟也像是化做了一根普普通通的枯藤,静止不动。
  “成…成功了?!”人群之中,有人窃窃而语,话语间满是欣喜雀跃之色。
  “姐姐……”阿越望着血色火焰之中犹如涅槃一般的荆无悔,双拳紧握,扫向众人的目光竟也像是隐含着一抹淡淡的恨意。
  “呵呵呵呵……”
  一道低沉阴冷的女子冷笑声缓缓自那火焰之中渐渐升起,充满了诡异莫名的戾气。
  听到这道低沉阴冷的女子冷笑,荆莫苍老的面庞之上却是面色大变,失声道:“是……是她!她又出现了!”
  原本兴奋雀跃的议论声顿时戛然而止。
  死寂!
  “你以为你真的可以一辈子压制住我么?”身处在火焰之中的荆无悔猛然抬头,寒声道。
  此时她那三千墨发竟是齐齐变成了淡紫之色,原本恬静幽幽的眼瞳亦是化成了紫芒。
  深邃瞳孔之内,此刻竟是散发着邪异至极的凶残光芒。
  她面色煞白,狰狞扭曲。
  而那一双眼神亦是在邪异与恬静之间不断变化着。
  “你因我而生,即便我吸入再多一些的紫藤戾气,你也永远只能被我镇压,你只不过是我心中的一道神识沾染戾气所化而成的罢了。”她眼神恢复恬静,沉声道。
  “呵呵呵……”
  低沉嘶哑的冷笑再次响起,恬静眼神再变邪异。
  “我既是你,同样的,你也既是我。你知我所想,我亦知你所想。为了这群低贱的蝼蚁性命,你会放弃吸收紫藤戾气么?只要你吸收足够多的戾气,我的力量便足以压制你,占据这具躯体!”
  “你那么想要占据这具躯体?”她眼神幽幽,透着一抹深入骨髓的悲凉,“你放心,倘若有朝一日,我真的压制不住你,我便会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带着你一起沉沦阎罗地狱……”
  “你……”邪异的声音低沉嘶吼,极其不甘地继续道:“你敢!”
  “哼。”
  一字而已,却是泛着一抹不屑,一丝讥讽。
  “你既是我,知我所想,又怎会以为我不敢?”熟悉恬静的语气再次响起,透着一股子决绝。
  邪异的声音终归沉默,而那紫色却也是犹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
  火焰寂灭。
  荆无悔那道在火焰之中的消瘦身影,此时竟再也支持不住,跌倒于地。
  “姐姐!”阿越撕心裂肺地吼道,却是快步上前,堪堪跑出几步,便被一名中年大汉拉住。
  “阿越,她现在很危险!”那中年大汉急道。
  阿越身躯一震,双拳猛然攥起,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力推开这名中年大汉,咬牙切齿地吼道:“滚!”
  “阿,阿越。”荆无悔低声柔弱的轻喃道,“不得无礼。”
  “姐姐!”阿越泪眼婆娑,快步上前,扶起荆无悔,面露担忧,急道:“姐姐,你…你没事吧?”
  “傻小子。”荆无悔吃力地轻骂道。
  她望着围拢在四周,眼神戒备之色正浓的村民,却是无奈苦笑,心中凄楚莫名。
  这本就是自己的命,为何心中还要觉得委屈?
  她冲着荆莫浅浅施礼,却是在阿越的搀扶下,一步一趋,缓缓向着黑暗,渐渐而去。
  李夜心底莫名涌现出一抹不忍,望着那道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的背影,身躯一震,却是快步上前,开口喊道:“荆无悔!”
  黑暗之中,那道缓缓而行的背影猛然一僵,却未说话。
  一片沉默。
  许久许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万年。
  李夜轻轻开口,语气充满了一股莫名的自信之意。
  “若你信得过我,让我帮你。我会尽力消除你体内的那个东西。”
  谁也不曾看见,那一双在无尽黑暗之中沉沦的眸子,在此刻,竟已是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