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浓烈的来苏水味充斥着长长的走廊。
  苏宛白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浑身筛糠般发抖。她觉得冷,实在太冷了,安迪已经把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她还是觉得一股巨大的寒气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她蜷缩着身子,上牙打着下牙,呆滞的目光死死盯着急救室上方的红灯。
  细碎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莫欣然跌跌撞撞地出现了。
  “怎么回事?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中枪了呢?”眼泪从莫欣然已经红肿的双眼中流出来,她嘶哑着嗓子问。
  安迪扶着母亲坐下,三言两语把事情的大概经过讲了一遍。
  “啪——”莫欣然扇了儿子一个大大的耳光,空洞的回声在走廊里久久回荡。
  “妈!你打我!”安迪委屈地捂住右脸。
  “要不是你入了黑道,怎么会遭人追杀,华立又怎么可能遭遇意外?”莫欣然太激动了,她刚刚说完就晕了过去。
  安迪慌乱地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一颗速效救心丸喂到她嘴里。
  “她没事吧?”苏宛白似乎从遥远的记忆中回到现实,她看了莫欣然一眼,淡淡地问。
  “没事。”安迪搂住母亲,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肩上。
  几分钟以后,莫欣然醒过来了。她狠狠把儿子推开,满脸的怨恨。
  这时候,一个医生从急救室里跑出来。
  “病人还留着最后一口气,想和家属说说话,你们快进去,不然就来不及了。”医生说。
  三个人冲进急救室,苏华立的面容苍白得不成样子,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喊着苏宛白名字。
  苏宛白抓住父亲的大手,顿时泣不成声。
  苏华立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女儿娇俏可人的小脸映入眼帘。他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原谅你妈妈!”苏华立气若游丝,不过他的口气里满是坚定。
  他以前从不曾强迫女儿去做过什么,可是现在他的时间不多了,他不想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哪怕只是欺骗,只是做做样子,他也希望看到圆满的结局。
  莫欣然绕到病床的另一侧,抓住苏华立的另外一只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妈妈!”
  苏宛白以为她这辈子都用不到这个称呼,可是此时此刻,她第一次觉得这个称呼是那么温暖。本来觉得叫出这两个字会很艰难,但真的说出来以后才发现,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都是多余的。
  莫欣然轻轻地应了一声,用力地点着头。
  母女两个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血脉相连的温情感觉通过手掌的温度流进彼此的心底。
  “爸爸,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们的。”安迪俯身吻了吻苏爸爸的额头,眼泪滴掉在他的眉心。
  苏爸爸的眼神里有淡淡的光芒在闪烁,他的目光在三个人的身上缓缓流转。
  真是舍不得走,可是现在,连他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再一点点地流失。
  他的人生,在这一刻圆满了。
  他的头偏到一侧,眼睛也缓缓闭上,睡着了一般安宁恬静。
  苏宛白和莫欣然同时感受到苏华立生命的逝去,她们哀嚎着扑在苏华立的身上……
  做女儿的,自然希望父亲落叶归根,她想把父亲的骨灰送回中国。
  莫欣然知道苏宛白是因为在国内遭到追杀才躲到温哥华来的,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回去。可是让安迪去也好不到哪去,他刚刚和死神擦肩而过,背后向他下死手的人是谁还不知道,万一那人一路追到中国可怎么办?莫欣然回去吧,安迪不同意,她以前被人绑架过,如果有人再起歹心,那可就麻烦了。
  母子两个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暂时把苏华立安葬在后山的公墓,等以后有机会回中国再把他的骨灰带回去。
  苏宛白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安迪只好隔着木门把他们母女的想法告诉了她。
  苏宛白想了想,眼下也只能这么做了,只好答应下来。
  父亲撒手而去,苏宛白陷入前所未有的悲痛之中。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学校上课了,每天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看父亲留下来的日记本。那个日记本不厚,零散记着一些生活点滴,不过大多是一些励志的话。而且在他出事的前一天,似乎隐隐有什么不好的预感,所以写的篇幅比较长,大概意思就是希望苏宛白好好活下去,她还年轻,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
  没想到,父亲来不及说出的遗言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留给了她,成为她最大的财富。
  安迪在学校给苏宛白请了长假,但是眼看一个月的期限就要到了。苏宛白还是每天恍恍忽忽的,偶尔还会对着空气说话。
  这样的精神状态实在是让人担心,安迪头都想破了头,还是想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
  一天晚上,负责保护苏宛白安全的John匆匆忙忙地来找安迪。
  “刚才有一辆可疑的黑色轿车在苏小姐家对面停了下来,摇下车窗的是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John说。
  安迪从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那张登载着苏宛白照片的报纸,脸色越发阴沉:“是不是右边这个男的?”
  John凑过来,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连连点头:“对,就是他。”
  “确定?”安迪的眼底滑过一丝阴狠。
  “确定。”John的口气很坚定。
  安迪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他仔细回忆着当初枪击慕容傲天的所有细节。那么致命的一击,他怎么可能逃脱呢?难道是他有双胞胎兄弟?转念又觉得有点可笑,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双胞胎兄弟,还碰巧纠缠上同一个女人,简单是天方夜谭!
  那么,就只剩了一种可能!
  安迪的脸色瞬间黑下来,冷峻的眉头也紧紧缩成一团。
  此时此刻,另一个男人正坐在拉威尔假日酒店宽敞的总统套房里,边盯着电脑屏幕边品着PETRUS红酒,脸上不时略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不错,这个人正是慕容傲天!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心脏长在右侧,也就是俗称的镜相人。其实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多,除了他的父亲就是他自己了。坐上慕容集团总裁的位子,做一个呼风唤雨的强者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不敢说自己手上沾满血腥,可很多不得不去触及的阴暗角落却是早已司空见惯的事情。得罪了多少人,害死了多少人,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清。随时随地,都会有仇家找上门来,这个秘密能让他在万一情况出现时,顺利躲过一劫。
  电脑屏幕上是助理刚刚发过来的文字资料,这个安迪果然不是普通的杀手!
  他十五岁就坐上了UK的第一把交椅,虽然是因为父亲突然身亡才临危受命。可是这几年,UK在他的英明领导下,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在经过漫长的血拼和合并之后,现在UK已经是整个加拿大最大的黑帮组织。
  等了这么多年,慕容傲天终于遇到了这样强劲的对手,实在是三生有幸!
  以前,慕容傲天一直觉得苏宛白心里只有金熠尘一个人。真没想到,刚到温哥华没多久,就投入黑帮老大的怀抱。他们在生日Party上纵情玩闹的情景一点一滴浮现在慕容傲天的脑海中,一种莫名的烦躁情绪攫住了他,他觉得喉头发紧,整个人都濒临崩溃的边缘。李管家说过,这种情绪叫嫉妒,可他打死都不愿意承认。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不配让他产生这样的情绪,一点都不配!
  他想当面质问那个女人,在她的眼里,他到底算什么?现在、立刻、马上就要知道结果,他拿起外套,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
  拉开门,差点和李管家撞个满怀。
  “什么事?”慕容傲天冷冷地问。
  “这是我刚刚从前台小姐那里拿到的一封信,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放到那里的。监控录像出了故障,所以……”李管家说。
  慕容傲天打开信封,只有一张A4底,上面写着:限你三天之内,滚回中国!没有落款。
  李管家也看到了信的内容,她的脸色瞬间变作苍白。谁这么大胆子,竟敢威胁慕容傲天?不过,他既然能顺利找到慕容傲天的居住地,想来一定是个来头不小的人,会是谁呢?
  李管家正思忖间,慕容傲天一脸笑意地说:“明天上午给副总裁李若琛打个电话,让他立刻飞来这里。我目前手里所有的工作都你都要做好交接,明天下午就回S市。”
  “啊?”李管家有点摸不着头脑,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听不懂?”慕容傲天拧起眉毛,一脸恼怒地看着李管家。
  “听得懂,听得懂。”李管家讷讷地退出房间,停留片刻以后,满腹狐疑地离开了。
  在她心目中,少爷始终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钢铁战士,什么时候认过怂?这次是怎么了,只是收到了一封连落款都没有的信就要认输了吗?那苏宛白小姐怎么办呢?他真的打算放弃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