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戎停住了在盘里翻检的筷子。
  自从上了餐桌,沈夫人的脸色就一直很难看。看似在和萧母边吃边聊格外起劲,但眼角余光处,自己的儿子极不像样地挑挑捡捡,比在家中吃饭还要随意得过分,手里的筷子攥得死紧,要不是距离上的原因,估计会忍不住掐上沈从戎的手。
  听到沈大校开口唤人,她终于可以自然地望过去,却见儿子还坐在原处,拿起杯子晃了晃鲜红的酒液,稍稍坐直身体,对着萧父说了一句“萧伯父,我敬您”,抿了一口就算了事,登时心中怒火如炙,却碍于面子,不好发作,只能扭过头对着碗里无辜的鱼肉泄愤。
  萧母也端着红酒小口抿着,见此情景,脸上似笑非笑。萧父遥遥地端起酒杯,也喝了一口,不甚在意地转开了脸。
  沈大校的脸色越发阴沉,却意外地没有开口训斥,而是自己满上了酒,敬了萧父一杯。
  徐雨初不禁多看了对面的男子两眼。没想到沈小公子会如此骄纵,更没想到沈大校对他的放任已经到了如斯地步,连表面功夫他都不屑去做。再看看萧辰,他已缓步走到沈大校身边,敬了一杯酒,再回到徐雨初身旁坐下,一脸云淡风轻。
  梅馨芮从头到尾默不作声地吃着碗里的东西,像是个透明人。
  徐雨初突然感觉这段饭颇有些索然无味。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似乎都已习惯了眼前的一幕,只有自己觉得隐隐的不舒服。这样的小宴比之往日的晚餐,气氛实在是冰冷了许多,徐雨初匆匆地扒了两口饭,又喝了两口汤,向萧辰投去一个无助的眼神。
  萧辰的头顶像有个雷达“嘀嘀”响了两声,准确地接受到了徐雨初的信号。他伸手搂住女人的肩膀,将她小心地拉起护在怀里,对着上首你来我往地喝着酒说这话的萧父两人道:“沈叔,你稍坐,爸,雨初吃饱了要休息,我带她去散散步。”
  沈大校像是终于注意到了徐雨初一样眯起了眼,他的脸颊在酒精的作用下更红了,看着像一个酒醉老公公玩偶一样,徐雨初紧了紧萧辰的手,才让自己脸上的笑容足够得体。
  “萧辰,这位徐小姐,很不错,你眼光很好。”他的视线笼着徐雨初上下游移着,“吃这么少……吃饱了就要散步,好习惯,嗯……”
  徐雨初感觉自己背后的汗毛都被他盯得几乎全部炸起,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躲开。
  “伯父……萧辰,我也吃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陪徐小姐走一走。”梅馨芮突然出声,款款起身,无视了身旁停住了筷子盯着她不放的沈从戎。
  萧辰没有回答,徐雨初紧了紧握着他大手的手指,安抚似地在他的手心里用指尖画了画圈,男人这才放开手,往身侧挪开一步:“如此……那就麻烦梅小姐了。”
  在全桌人各异的眼光中,梅馨芮走到徐雨初身边,徐雨初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圈住了她的手臂,她强忍着没有哆嗦,和对方并肩向花园走去。
  晴朗的冬夜似乎将寒意挥洒得更加自如,即使没有风的引领,没有雪的铺垫,还是冷得彻骨,直渗进人的身体深处去。
  一走出餐厅,两人的手就分开了,有些拘谨地保持着距离。
  徐雨初将绵软的围脖往脖子上紧了紧,挡住了试图往领口钻的冷意,看向身旁穿着一袭单薄的长裙,却没有丝毫颤抖的年轻女人。花园里新添了几盏造型别致的灯,将女人苍白的脸和被吹得有些泛紫的唇暴露在光线下,徐雨初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想了想,她还是先开了口。“冷么?”
  “不冷。”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悠远。
  徐雨初望向暗处那几盆红蕊白梅,抬脚走了过去,轻嗅着那股暗暗浮动着的冷香。
  “梅馨芮……你的名字倒是和这盆花相映成趣。”
  “咔嚓”一声,身后的女人竟是点燃了一支细长的香烟,刺鼻的烟味飘来,盖过了那股恬淡的香,徐雨初皱了皱眉,退后了一步。
  “来一支?”
  “不了,谢谢。”徐雨初几乎想转身就走,但还是按捺住了,宽大衣袖下的手掌悄悄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看样子,沈大校一家并不知道她怀孕的事实,萧父明显是听进了萧辰的话,对沈大校也有了几分保留。
  “知道么,萧辰结婚那天,我也在场。”梅馨芮的声音听起来比那点红色的火星处冒出的白烟还要轻。“我就坐在台下,看着他,在所有人面前宣誓,要守护你,一生一世。”
  她的声音里混杂了太多情绪,徐雨初一时难以分辨,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视线投向虚无的远方,年轻的侧脸上神色竟有着浓浓的倦怠。
  “从我认识萧辰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诉爷爷,这个男人,是我此生唯一的目标,即使穷尽我一生的运气,使尽所有的手段,都要抓住他,留在他的身边。”
  “可惜……”
  梅馨芮慢慢转过脸来。指间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一股白烟从她的檀口中冒出,将她的脸朦胧地掩住,也模糊了她视线投向的方向。
  徐雨初不知该如何应答。这样的场合,这个样子的女人,似乎用什么样的语气都不足以妥帖地应对,她只好选择了沉默。
  梅馨芮轻轻一弹手指,烟头跌落在地,被她用细长的鞋跟轻轻碾碎。
  徐雨初眼见着对方曼步走到自己身侧,偏过头,耳中清晰地传入了女人的低语。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而对方却已越过她,走回灯火通明的厅中,徐雨初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那个低低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
  小心沈业忠。
  酒过三巡,沈大校似乎有些醉意,拍了拍高背椅的扶手,唤道:“沈从戎,过来。”
  萧辰坐在原处,给萧父满上酒,毫不意外地看着原本阴沉着脸的年轻男人走到沈大校身边,拉开椅子坐下,直视自己的双眼。两人仅对视了瞬息,沈从戎从托盘里拿过酒器,倒上一杯红酒,向萧父微微致意:“萧伯伯,如此好酒,小侄牛饮,实在可惜,还望海涵。”说完一饮而尽。
  萧辰垂下眼。只一瞬,他已将沈大校眼中那丝清明和满意看在了眼里。酒桌上人人都有装醉的时候,唯独在上心的人面前,情绪的变化总是难以伪装。
  他似乎有些明白为何这个仅仅20岁的年轻人会被沈大校如此重视了。他身上的青涩和成熟的气质矛盾地交织着,比沈大校还要让人难以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