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拒绝会失面子,人大都会生些气,皇帝更是不例外,即便是有台阶下,还是怒气冲冲的。
  
  宫门快要下钥了,他依旧没有消气,一面批改着奏折,一面强行压住心中无名的邪火。
  
  那奏折堆积如山,就好像永远也批改不完,谁看了都有几分头疼,他有些烦躁的揉揉眉心,强压下想要休息片刻的念头。
  
  这时是最触不得龙须的时候,却偏生有人要打扰,不怕死的进了御书房。
  
  那是个太监,穿着深蓝色的锦段袍,显然是位分不低。他在门前踌躇了片刻,才快步走向桌案。
  
  “禀陛下,兵部尚书李大人求见。”那太监禀报道。
  
  他长时间服饰在皇帝身边,将这天子的脾气摸了七八分熟,刻意放低了音量,以免引得他震怒。
  
  绕是如此,皇帝仍旧是不悦的皱了眉头,低声问他,“他来做什么?”
  
  他被今日那事弄的心烦意乱,早就叫李婉儿没被医治的事抛在了脑后,这才有此一问。
  
  太监心中觉得他问的是废话,却只能毕恭毕敬的回答,“陛下,您忘记了吗,李大人的女儿李婉儿的鼠瘟还在呢。”
  
  这兵部尚书算得上是朝廷重臣,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信皇帝居然没有丝毫的印象。
  
  可他偏偏想错了,皇帝是真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将这么重要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显然也有些吃惊,随即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天色,吩咐道,“宣他进来吧。”
  
  虽说如今已经有些晚了,他也有些心神气躁,却也知道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失去了重臣的心。
  
  那太监恭恭敬敬的下去,不一会儿就将李尚书给带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龙桌前,便齐齐顿住了脚步,一身朝服的李尚书猛然跪下,“微臣叩见陛下。”
  
  他不如繆王爷那份尊贵,有皇帝亲自下旨,免去跪拜礼,这君臣之礼自然是免不了的。
  
  皇帝心情算得上极差,阴沉着一张脸,低头批改奏折,一个劲摆他的皇帝驾子。
  
  李尚书心中焦急女儿的事情,可皇帝没准许他起来,他就只能定定的跪在那里。
  
  时间过了莫约一盏茶,龙桌前的皇帝才缓缓抬起了头,沉声说道,“起来。”
  
  李尚书先是一愣,随即急忙起身,“谢陛下。”
  
  他也算是步入中年,身子骨比较硬朗,可跪了这么久有些头晕目眩,险些一个踉跄跌倒在御书房。
  
  勉强稳住身子,他就急忙抬起头去看皇帝,有什么话迫切想说出口,却又不敢轻易开口。
  
  “爱卿此时前来,可是有要事?”皇帝不急不慌的抛出一句官话。
  
  这等同是一句废话,却是李尚书必须听的,若是没有这一句废话,他断不能开口提及女儿的事情。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想将女儿接回府去,望陛下成全。”
  
  李尚书沙哑的说出这句话,又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在他入宫之前,那黑衣人来过,说是女儿已经奄奄一息,怕是命不久矣,他这才慌了心神。
  
  虽说是重男轻女的时代,可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珍宝般疼爱着,那宠的程度已然超过了任何一个儿子,可以说为了女儿,他愿意做任何事。
  
  皇帝微眯了眼睛,将李尚书由上到下大量了一遍,不喜不怒的开口,“令爱重病在身,若是回府怕是会连累他人,爱卿你确定要朕这么做?”
  
  这鼠瘟自古以来是不治之症,又是极容易传染,原本是一经发现就杀之毁尸的,能留到现在,也是凭苏流安那句能救。
  
  将这李家小姐送回去,他思索着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爆发全国性的鼠瘟。
  
  李尚书被问的一怔,随即便想通皇帝担忧些什么,诚恳的保证道:
  
  “臣当竭尽全力,绝不会让这疫病流出府,求陛下成全。”
  
  这句话虽然说得信誓旦旦,他心中却没什么底气,毕竟这鼠瘟他也是第一次遇见,没什么应对的良策。
  
  可冒着杀头的危险,他也不能让女儿死的无依无靠,最起码要让她走的无忧无虑。
  
  龙桌前又是长久的沉默,直等他额角冒出了些许冷汗,皇帝才大发慈悲的开口:
  
  “如此,朕便成全了你这次。”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自然是要成全他的请求,算是以此来笼络人心,弥补他女儿在宫中患病的不满,至于李尚书是否能做到他所说的,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只要出了皇宫,人不管怎么死了,都与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谢陛下隆恩。”
  
  幸福来的有些快,李尚书有些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时,急忙磕头。
  
  在他眼中,能将女儿从皇宫带出,是皇帝对他莫大的恩赐,是给予他极高的信任。
  
  他满心欢喜的,皇帝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淡淡的摆摆手,“下去吧。”
  
  在他眼中,将李婉儿送出宫去,只是让她的死亡换一个地方罢了,在哪里将这个女子处决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需要秘密些。
  
  李尚书迫切想见到女儿,也没有要多留的意思,只道了别就匆匆随太监去接女儿了。
  
  可等他真正见到女儿时,却是被她如今的模样吓了一跳,险些不敢相认,那如同乞丐一般的女子是他女儿。
  
  那是在一个破败的院落,荒草丛生的灰败景象,如同一座鬼宅,没有半点人气。
  
  那院落一个不算大的房,角落里躺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头发凌乱又粘成了条,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双目紧闭着,似乎强忍着什么痛苦。
  
  他只觉心被什么狠狠的击打了,身影有些踉跄,迈着灌铅般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到女子身边。
  
  “婉,婉儿?”他声音有些颤抖的叫道。
  
  这一瞬他心中满是悔恨,若是他能再强一些,不把女儿送去宫里,她也就不必受这等苦楚了。
  
  李婉儿似乎昏迷的很沉,被他叫了也没有一点反应,这让李尚书更加自责了。
  
  可时间不容许他在这里哀叹,不一会儿就来了太监催促:“李大人您快些,宫门要下钥了。”
  
  他语气不是十分好,让李尚书心中更是烦躁,一甩袖,抱着宝贝女儿大步流星的走了。
  
  那太监只是一句话,就将他心中对皇帝的感激毁的一干二净,只剩下怨恨。
  
  他忠君爱国,为国在战场抛头颅洒热血,却换来女儿被人如此虐待,这让他今后如何能一心一意的忠君?
  
  可他走的太过匆忙,又昏了头脑,没注意到身后的宫殿里,那太监笑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