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无尽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渗人的寒气几乎连残月的光芒都盖住。浓郁的夜雾笼罩着九鼎山,姜朔像是等待审判的罪犯呆在赤云寨里,紧张的坐立不安。
“我在族里生活了十八年,也没有看见其他族人举办成年仪式,难道因为我身份的缘故所以特殊对待?”族人在房间外紧锣密鼓的活动着,嘈杂的声音传进姜朔的耳朵里让他更加的忐忑不安。他是赤云寨的少主,从小备受族人宠爱,“听这动静未免也太大张旗鼓了。算了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他们总不会害我的。”
“姜朔,仪式都准备好了,大长老让我喊你过去。”门外突然响起的呼喊打断了姜朔的胡思乱想。姜朔轻轻的晃了晃脑袋,驱离杂乱的思绪,起身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名和他个头差不多的少年。
姜生和姜朔年龄相仿,两个人从小光屁股在一起长大,是姜朔最好的玩伴。寨子中的生活十分刻苦,经常风餐沐雨草行露宿,但他的皮肤却非常白,让寨子里的很多姑娘都十分羡慕。
一开门,姜生就兴奋的拉过姜朔的胳膊,脸凑到跟前笑着道:“你还记得咱小时候想潜进去的禁地吗?这次你的成年仪式就在那里举办,想不到你的待遇这么高,要知道好多族人都从来没进过禁地呢,到时候得了什么好处可不要忘了我啊。”
“瞧你没出息的样子,快收收你的口水。咱结拜的时候,不是立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放心,少不了你的。”姜朔颇有大哥气派的拍拍胸脯,转眼间却收敛起了笑脸,一股无形的阴霾蒙住他的内心,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嘿嘿,那就好。”姜生贪婪的眼睛变成了弯弯的月牙,一脸幻想的痴样。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咳嗽两声挺直了胸膛,一把拉住姜朔,一本正经的道,“别让大家都等急了,我们快过去吧。”
姜朔白了他一眼,被对方连拖带拽的扯出了屋子。一路上,赤云寨的族人纷纷赶往禁地,他们神情肃穆,气氛有些压抑,姜生却只注意到仪式的盛大,不断的感慨着世道不公,投错了胎。
禁地位于九鼎山颠,通过一条蜿蜒曲折的石阶与半山腰的寨子相连。族人们手持着火把,构成的一条巨龙仿佛要冲破云霄。快到禁地时,路边立着一块横竖均超过一丈的巨骨。姜朔一直很好奇什么动物拥有如此大的骨骼,而且长年累月的经受风吹雨打却没有一丝磨损。
挡在禁地入口处的石头已经被移开,姜朔两个人与其他族人一起进入从未踏足过的区域。出人意料的是,与想象中的神秘不同,禁地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土地。族人临时搭建起一座巨大的石台,石台前面用无数根圆木层层堆出一座火坛,这一切让姜生大失所望:“原来这里什么都没有,白瞎了我来之前还带着那么大的期望了。”
姜朔也很错愕,他仔细观察了片刻,瞳孔猛的一缩——林木蓊郁的九鼎山像受到一股无形的墙的阻隔,花草丝毫渗入不到这里面,本该不绝于耳的兽吼禽鸣同样销声匿迹。假如没有四周忙碌的族人,这里就是一块彻头彻尾的死地,没有任何的生命。
“快看,那不是我们的祖旗吗?”朝着姜生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六名族人抬着一块厚重的布匹缓缓走过来。他们一步步攀登上石台,把祖旗挂在上面的粗木上。祖旗展开,上面不知用什么写下一个大大的“九”字,走势刚劲威严,干枯古老的笔划泛着岁月的痕迹。姜生震惊的眨巴眨巴眼,快步走到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的跟前,奇怪的问道:“爹,祖旗放在祭台里从来没有移动过,这次怎么……”
“这都是大长老的意思,你问我我也不清楚。”姜松正值壮年,为人耿直又有一身不错的武术功法,因此在寨子里颇具威望。回答完,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了姜朔一眼,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姜朔心底泛起一丝狐疑,刚想去问,嘈杂的族人忽然安静下来,围绕着石台火坛站好,中间留出一条通道。
没问出答案的姜生也走回来扯了扯姜朔的衣角,朝石台方向努了努嘴。只见大长老姜怀一穿着刻满百兽图腾的长袍,拿着黢黑的骨杖,表情凝重的穿过人群。姜朔是由大长老一手抚养长大,给自己的印象一直十分慈祥,但现在对方的气息却让姜朔非常陌生。
大长老背对着祖旗,缓缓扬起手中的骨杖,双眼微微闭起,嘴里缓慢的吟唱。赤云寨的族人往火坛里倒入动物的油脂,火势窜向夜空,卷起腾腾的黑烟。火光映照在大长老皱褶纵横的老脸上,泛出莹莹光泽。
其他人单膝跪地头颅微垂,脸上流露出虔诚的神色。噼里啪啦的木材燃烧声与吟诵声混在一起,整片禁地仿佛穿越过时光,回到刀耕火种的遥远时代。远古吟诵神秘莫测,祖旗迎风猎猎作响,在火焰升腾到最旺盛的时刻,大长老猛的睁开双眼,目光炯炯有神的扫过赤云寨的族人。掠过姜朔的时候,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降临到姜朔的双肩上,沉甸甸的。
“盘古开天辟地,身化寰宇,气势长存,运转自然。天地间所有皆在体系之内,外在易改,内中难变,然先祖另辟捷径,逆天改命,只为守护因果,无意僭越。”大长老哑着嗓音呼喊,手指指向身前的空地,同时视线一扫左右。包括姜松在内的族内八名壮年手持泥铲走出,在大长老所指的方向挖。
“这是挖什么呢?”姜生对姜朔窃窃私语,姜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边,坑挖的越深,他心中古怪的感觉就越强烈,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要顺着毛孔喷出去。
“铛!”泥铲碰到一件硬物,传出清脆的响声。姜松跳下坑去,不一会儿手里捧着一块兽皮包裹着的东西走出来。
他把东西交给大长老。大长老打了开来,里面是一截一寸长的棍状物什,晶莹剔透泛着血光。在这件物什出现的刹那,笼罩在大家心头的那股压抑瞬间消失,连寒冷的夜风都染上了一丝温热,禁地突然恢复了生机。姜朔的瞳孔一阵阵收缩,心脏砰砰的跳个不停,血脉都沸腾起来。他忽然想起之前大长老每月时不时要取自己的一点血,脑海中猛的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这个东西该不会是用那些血喂养的吧?
正在愣神的时候,身旁的姜生忽然推了推自己,姜朔这才注意到大长老在朝自己招手。姜生木讷的挪动着脚步,姜生却是一个劲的微笑鼓励。谁都感觉得到那土里刨出的东西相当贵重,大长老一定是要赏赐给姜朔。
大长老把骨杖放到一旁,抚摸着姜生的头发。姜朔抬起头想问些什么,却看到大长老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朔儿,把左手交给我。”
姜朔犹豫了片刻,出于对大长老的信任,还是把手伸出去。
大长老的眼睛里突然爆射出一道精芒,匕首瞄准姜朔的左手小指砍去!
“大长老你……你做什么?”姜朔吓了一大跳,拼命的抽回了手,终究是慢了稍许,小指被匕首划出一道伤口。
伤口深可见骨,大长老是真的想要自己的手指!
姜生的脸一下子变的霎白,他以为姜朔会得到莫大的好处,哪里想到他会遭遇这么大的凶险?
“朔儿,相信大长老,我这是为了你好!”大长老的话却让姜朔的头摇的像波浪鼓,他右手攥住自己的伤口,身体本能促使他快速后退出去,目光却谨慎着盯着大长老。
大长老凝视了姜朔片刻,欲要解释的样子但最终咬了咬牙坚定的道:“这件事由不得你。”
说完,他朝左右猛一挥手,立即有族人上来,把姜朔团团围住,把他逼了回去。见他依然不肯就范,大长老叹了一口气:“朔儿,总有一天你自然会知道我的良苦用心的。”
族人很快把姜朔死死的禁锢住,强硬的扳住他的左手手掌,递到大长老的面前。姜朔拼命的想要挣脱,又哪里是身强力壮的族人的对手?眼看着匕首离自己的手指越来越近,姜朔甚至已经清晰的感觉到那冰凉的触感,任人鱼肉的他忍不住破口大骂:“把我放开!你们要我的手指,这算什么好?放开我,放开!”
姜朔情绪越来越激动,使劲浑身解数欲要挣脱,然而慌乱的挣扎中,他一个不小心却踹到大长老的手臂,随之那截细棍掉落在地上,沾染上许多泥土。
大长老大惊失色,急忙忙的蹲下捧起细棍,起身后反手就甩给姜朔一巴掌,怒斥道:“你……胡闹!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姜朔呆若木鸡,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长老。他静静的看着大长老慌乱擦拭细棍的紧张模样,忽然冷笑了出来,问道:“难道这东西比我还重要吗?”
“重要?这东西可关系到我们整族的生死存亡!”上上下下的检查一番,大长老发现细棍并没有损坏,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好像有些懂了,以前你就跟我说过祭骨的事,莫非你是想拿我?”姜朔的笑容十分的苦涩,随即绷起一张脸,直视大长老的双眼,一字一顿的问道,“有件事我早就感到很可疑了——从小到大每当我问及我父亲,你总是言辞闪烁含糊其词,你说他是被仇人害了,可我怎么没见你们去报仇?难道传闻是真的?”
像是触碰到敏感的地带,大长老胸口大幅度的起伏着。他没有面对姜朔咄咄逼人的眼神,而是对左右命令道:“摁住他,不要错过了时间!”
“轰!”就在这时,火坛整个坍塌下来,砸向大长老一行人,绽放出一团又一团的大大火花。抓住姜朔的族人纷纷躲避,姜朔狼狈的逃到一旁时也有些发懵。
“姜朔,你还不快跑!”一声大喊如同当头棒喝惊醒姜朔,姜朔这才反应过来,趁着大家还在混乱的时刻立即从石梯往外逃去。
一时间的反应不及,没有人能追上姜朔,此时他却突然停了脚步,猛然意识到什么忙回过头看去,发现姜生正抱着一根燃着火焰的木棍和试图追击的族人周旋着,感激之际更多的是担忧,大长老的严厉可不是开玩笑,就怕姜生要遭罪了。
虽生起返回救人的念头,但就这停留的小片刻,大长老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快点抓住他,死也不能叫他离开赤云寨。”
此话一出姜朔心中已生的愤意顿时火起,早有传闻大长老陷害了自己的父亲为的前人传承的某种宝物,如今看来想必是真的,虽不知挖出来的那究竟是什么,但竟要用堂堂少寨主去献祭,今日不跑小命定然呜呼,可是姜生怎么办?
“别管我,快点逃,放心我父亲会保护我的!”
本是犹豫地心,忽然间随着姜生的一嗓子,姜朔这才狠咬牙微微点了点下巴,头也不回的猛朝山下逃去,一路都在拼命,脑子里却乱个不停最终转为叹声苦笑。
“什么我若死天下亡,我就知道都是忽悠娃娃的鬼话,老子又不是什么太子爷,一群仁面狼心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