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敞开着,前面堆满了拒马,交叉的木柱上镶嵌进刃刺,打磨的明亮而锋利。拒马旁边,有一队身着布面甲的士兵,约有十来人,手持着长枪分列两侧。大约有百十名灾民三五成群的散布在城门前的空地上,呆滞的眼神时不时朝这边望一眼,似在期盼着什么。更多的灾民聚集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整座山由于采矿布满大大小小的窑洞,里面挤满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躲避着酷日的暴晒。
“这位大伯,此地可是榆林?”姜朔走到窝在阴凉处的灾民旁问道。
灾民抬起埋在破烂衣领中的脑袋,蒙上一层灰尘的浑浊眼睛看向姜朔,张开爆起干皮的嘴唇,有气无力的道:“就是这。”
姜朔心生恻隐之心,不忍再去看,抛下灾民径直向城门方向走过去。走到跟前,姜朔侧过身,打算从拒马的缝隙中间钻过去,却被士兵眼疾手快的拦下:“滚回去,这榆林城不是你们这些灾民能进的。”
“我不是灾民。”姜朔理直气壮的道。经历了艰苦的长途跋涉,姜朔沾满泥尘的头发像杂草干硬的堆在头皮上,浑身上下脏的可以,但他从不把自己当作灾民。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灾民,那你在这榆林城内,可有固定的住所?”士兵仰起下巴,一幅看穿姜朔诡辩伎俩的模样,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姜朔怔了怔,随即问道:“姑且把我算做灾民,你又是谁,凭什么不让我进城,难道说这城是你的不成?”
士兵们被问的一愣,回过神来不禁发怒道:“我们的背后是朝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脚底下踩的这块土地,头顶上顶的这片天空,甚至包括你我在内,都是属于朝廷的,何况是这区区的榆林城?”
“朝廷?王土?”在赤云寨时,姜朔所学主要为仁义礼智信等为人处世道理,对于朝代虽有涉猎,但由于环境闭塞,大长老的解释始终不能让他理解。
“少在这里装疯卖傻,快给我滚!”失去耐性的士兵揪住姜朔的后领,手掌猛的用力,就要把他甩出去。却想不到姜朔的脚像生了根,完全掀不动。
察觉到姜朔反抗的举动,其他的士兵纷纷围上来,手里的兵器明晃晃的,闪烁着渗人的寒光。
“各位兵大哥,还请手下留情。”这时,一名青年从城外快步走过来。青年挡在中间,随即把为首的士兵拽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一串钱币,偷偷的塞进对方的掌心里,“兵大哥,刚才那是我的弟弟,小时候磕了脑子有些傻,路上和我走丢了才搞的这么狼狈。我们可不是什么灾民,而是特地来榆林做生意的。”
士兵掂了掂钱币,表现的十分为难:“你也懂的,这些灾民龙蛇混杂,放入城中难免发生盗抢之事,影响治安。”
“那是那是,倒是辛苦各位兵大哥守卫城门了。”青年弯着腰身,又塞了一些钱币过去,小声的道,“就当李某请诸位喝些茶水解解暑。”
士兵一直扳着的脸,终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下次注意些,不要让你弟弟这幅样子在外面乱逛,其他人可没有我这么好说话。”
说完,他朝后挥了挥手,他的同伴们收起兵器闪到两旁,让出中间的道路。
青年一边点头哈腰的附和着,一边拽着姜朔进了城。
灾荒对榆林城内,同样造成一定的影响。街道两旁的店铺生意冷清,屈指可数的摊贩藏在檐下懒的吆喝,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动,低着头只顾匆匆的赶路,一句话都不说,诺大的城池安静的可怕。只是相较城外的灾民,他们不论服装还是气色都算不错,数丈高的城墙把百姓分隔成迥异的两个世界。
直到被青年连拖带拽的扯进城,姜朔仍然稀里糊涂的发懵:“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我叫李自成。至于为什么帮你……”李自成八面玲珑的表情忽然阴沉下来,苦笑道,“天下灾民千万,能帮一个是一个吧。”
那笑容里满是无能为力的苦涩,没有半分的矫饰伪行,这引起了姜朔的共鸣。回想刚才的经历,他不禁摇头叹道:“这一路上,我看到整片山的树林都被剥了一层皮,泥土覆盖下的草根被挖了个干净,外面已经没有可以活命的东西了。这些灾民被迫背井离乡,俨然把这榆林城当作了寄托,到头来却被无情的阻隔在外。所谓朝廷的区区一纸禁入令,就踩碎他们唯一的生机,这又是何等的残忍?”
李自成深深的看了姜朔一眼,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不住轻声的附和:“谁说不是呢,朝廷生杀予夺,做出这种决定,百姓又能如何?”
“如今野无青草,村无吠犬,百姓们流离失所,何尝没有朝廷的错?”姜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忍不住脱口而出。
李自成全身一颤,看向姜朔的眼神既震惊又错愕。反应过来后,他立即把姜朔拉到身旁,食指竖在嘴巴前示意禁声,悄悄回头观察,见城门口的官兵没有听到,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了。”
见到对方的表现,姜朔隐约明白朝廷的地位高高在上,百姓十分的敬畏。
片刻后李自成才松开姜朔,颇感兴趣的看着他:“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姜朔的话虽然大胆,但何尝不是李自成脑海中一直闪过的念头?这让他感到惺惺相惜,忍不住想要结交。
姜朔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李自成大方的拍拍姜朔的肩膀,高兴的说道:“姜兄弟,我还要抓紧时间去百花门,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去百花门找我。我这里还有一些钱,你拿去换一身衣服,记住,在城里可不能太招摇,被逮到我也救不了你。”
说着,李自成掏出几枚钱币交给姜朔,挥挥手告别转身就要走。
“李兄,请稍等。”姜朔想起陈镇天对自己说的话,叫住李自成,“我也要去百花门,正好顺路,不知李兄是否介意带我前去?”
“你也去百花门?”李自成挑了挑眉毛,想不到竟这么巧合,“你去做什么?”
“身上有些伤势尚未恢复的彻底,于是想去那里诊治下。”姜朔如实答道。
“那真是太好了,走,我带你去。”李自成冲姜朔招了招手。路途中,李自成特意带姜朔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两人转过三条街,只见一处宏伟的深宅大院,坐落在街道一旁。青瓦白墙,富丽堂皇,在低矮的民宅里突兀的高耸。与他处的冷清不同,院门前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看他们的穿着仪态差别很大,像从全国各地赶来,男女老少,三教六流都有。
“看来还没有结束,不枉我从米脂赶过来。”李自成抬起胳膊,擦拭掉额头的汗水,心中的一缕紧张也化解掉。
姜朔首次同时见到这么多人,不禁诧异的喃喃自语:“这……这百花门究竟是什么地方?”
“百花门原本由一群江湖游医组成的,近些年来由于全国灾荒,疫病横生,所以朝廷给予百花门强大的支持。百花门在各地办了分帮,主要是免费为老百姓看病,因此深得百姓崇敬。它在外救死扶伤,声望很高,吸引了大量的名医和心系苍生的高手。虽然它不参与武林争锋,但江湖人士在潜意识里,早把它当作一个名门正派。”李自成简单的解释道,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向往之情。
“李兄,那你来这百花门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拜师啦,学得一手好医术,用来拯救天下黎民百姓。我听说榆林百花门招收弟子,立即就赶了过来。”李自成憧憬着,话锋一转,邀请道,“姜兄弟,你与我如此投缘,不如和我一起拜入百花门如何?”
姜朔仔细考虑了下,点点头答应下来。他初到外界,亟需一个身份。百花门的宗旨很合他的心意,何况又有李自成作伴,他没理由不同意。
见姜朔答应下来,李自成立即拉着他往院门里挤。
院子里的人更多,看的姜朔暗暗吃惊:“这些人都是为了学医济世吗?”
“这……”李自成顿了顿,才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其中有不少人是出身富足,只是想借着百花门这个踏板,和朝廷扯上关系。”
姜朔暗道一句原来如此,身体已被李自成拉着,挤到了最前面。
在大殿前的台阶下,一张张方桌拼起长长的一条,上面摆放着十株草药,选拔的规则就是一一写下它们的名字,认得其中五株方能过关。
一位白须老者倚躺在殿前的藤椅上,缓缓的摇动着纸扇,偶尔撑起眼皮瞅一眼,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懒散模样。
李自成抢来纸和笔,凑到一株株草药前大眼瞪小眼,抓耳挠腮,吭哧瘪肚半天,急的满头大汗才勉强写上几个名字。
“这也太难了吧,唉,还是我想的太天真了,咱俩可能连这选拔都过不去。”李自成愁眉苦脸的抬头去寻姜朔,只见姜朔的纸上写满了字,正交到那摞了一层的白纸上,“就算你不会,也不能自暴自弃,胡诌几个名字交上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