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胜神情不甘,双目圆睁,呆滞的望着夜空,却是死不瞑目。
  一众狂刀宗弟子站在外围,虽然于心不忍,但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并没有人上前。狂刀宗的建立,完全依靠着太叔胜的强势,他一倒,自然树倒猢狲散。
  冯恩看着这位老对手,不禁心生凄凉,为他感到惋惜。他命手下把狂刀宗弟子带回百花门,自己走上前,膝窝微微弯曲,蹲到太叔胜的旁边;他伸出手掌,从他的额头抚下,帮他把眼皮盖上;然后拾起对方手中的大刀,似暗示什么一般,高举到胸前,当众一掌劈折掉。
  狂刀宗弟子眼角抽动,嘴唇动了动,作为手下败将的他们终究没有资格说什么,但在他们的心底已然知道,从此以后,榆林武林再无狂刀宗。
  不一会儿,长孙利和孙蛮带着大部分百花门弟子赶回来,身后还跟着一群手无寸铁的狂刀宗弟子。孙蛮找到昏到一旁的儿子,大呼小叫着,招呼同门前来相救。而长孙利则是走到冯恩的跟前,轻声道:“师兄,让闻人强他逃了。”
  冯恩点了点头,并无责备之意。闻人强的武功很强,阻不住他很正常,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人手上的不足。
  他率众返回百花门,没有多久,追踪无果的梦夫人赶来。冯恩正计划吩咐手下准备宴席,好生拜谢对方,然而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古冥的尸体,什么都没说就走掉。了解她的性格如此,冯恩没有放在心上,见众人疲惫不堪辛苦了一夜,便让大家先去休息,把辛辛苦苦准备的酒席安排到了明天晚上。
  一夜之间,狂刀宗覆灭,百门花门主古冥被杀,这等翻天覆地的大事,迅速传遍了武林。
  按理说,失去门主的百花门地动山摇也不为过,但是冯恩把一切事宜梳理的井井有条,百花门照常运转。诸如冯恩以下犯上的种种舆论雪花般的飘到了全城,梦红楼发挥她的力量,放出公告释清此事原委,还大众一个事实真相。
  众人紧锣密鼓的忙碌着,仅仅花费了一个白天的时间,秩序重整,恢复正常。江湖险恶,本就伴随着生存与死亡,崛起与陨落,狂刀宗也好,古冥也罢,注定会成为岁月里的一粒尘埃随风飘逝。
  姜朔也不顾劳累参与其中,并得知了一些细节。原来古冥当初是空降而来,平日不理俗务,行踪隐秘非常。而自他到来后,榆林城以及附近,人口失踪案越来越多。在大荒大灾的年头,失踪再正常不过,但冯恩还是敏锐的嗅到其中的危机。他早就怀疑古冥,苦于一直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扳倒对方,所以选择按兵不动。想不到古冥丧心病狂,竟对梦红楼弟子下手,这让计划已久的冯恩找到一个突破口,并成功的利用此事消灭对方。虽然让闻人强逃脱,但这个战果,足以让各方满意。舆论散布开来,闻人强注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只身一人也掀不出什么风浪。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冯恩之前的调查也好,此时对秘地的大举搜查也罢,他们始终没有找到那些被抓之人的其他线索。他们为何被抓,又是送往哪里,等等问题注定成为一个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在忙碌中时间流逝极快,夕阳西斜,火云燃烧,百花门弟子一扫白天的浮躁,换上一幅洋溢笑颜,只因冯恩许诺的庆功宴终于开始。
  一桌桌丰盛的菜肴摆满了百花门的里里外外,酒肉香气弥漫大半个榆林城的大街小巷。冯恩连梦红楼也邀请来,毕竟最大的功劳当属他们。
  席间,冯恩端起一杯酒,举向柳如烟:“柳姑娘,此次能揭露古冥与太叔胜两人的恶行,梦红楼厥功至伟。冯某代表百花门上下,在此谢过。”言毕,他一饮而尽。
  “您客气了,倒是小女子要多谢百花门帮梦红楼找出凶手。”柳如烟玉指夹起酒杯凑到红唇边,以袖掩嘴,浅尝辄止。
  “今天没有外人,就不要客套了。”冯恩摆了摆手,倒不执着于此事,而是面向大家,招呼所有人尽情吃喝。
  在整个事件中,姜朔贡献很大,但武林门派讲究辈分资历,作为新入门的弟子,他坐在最外围的位置。姜朔对此并不在意,一些不是百花门或梦红楼的弟子,譬如陈汉就坐在他的身边,这反倒让他觉得放松。
  孙道明坐在姜朔的对面,此时他端着一杯酒,却不往嘴里喝,头左右的转动像在寻找什么,显的心不在焉。
  “不是都告诉他虞羽寒都走了吗,他还一个劲的找,难道还怀疑师父骗他不成?”把孙道明的动作看在眼里,李自成冷冷的道。李自成对孙道明三番五次针对姜朔的事情耿耿于怀,不止一次的咒骂太叔胜下手太轻,怎么没把孙道明给打死。
  “不必理他。”姜朔劝李自成不要生气。
  昨天在柳如烟赶到秘地出口时,虞羽寒并未一起前来,姜朔还当是因为那里太过危险,事后询问冯恩,才得知虞羽寒竟连夜赶回京师。他很好奇什么事如此紧急,冯恩也说不知道,姜朔只好作罢。
  “姜公子、李公子,陈汉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在二人低声交谈时,陈汉忽然起身离开座位,走到两人的跟前叩拜。
  李自成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扶了起来,不料陈汉极为执拗,生拉硬拽下才把人从地面拖起。在早期诊治疫病时,双方就有过接触,陈汉性格豪爽,乃是性情中人,李自成与他兴趣相投,连忙上前劝说。说着说着,李自成问道灾民们的近况,陈汉娓娓道来,听罢李自成不禁面露忧愁。新上任的知县开仓济粮,但连年灾荒,库存本就不多,知县还要为城里的居民考虑,因此城外抢不到粮食饿死的灾民每一天都有。
  “唉,咱们这榆林还是好的,赈济的粮食少是少点,但至少有个念想。我听说附近的其他县城,疫病爆发,城门封闭,完全不把灾民当人看,好多人造反起义,可都快饿死的人哪里有什么力气和官老爷们打,多半是落得一个被镇压的下场,实在是惨得不行。”陈汉摇头叹气道。
  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李自成神情无比凝重,攥紧了拳头,肉皮摩擦发出涩响。他极度的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老百姓们只想有口饭吃,真的就这么难吗?”李自成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也不知是在问谁,再看眼前的美食,顿时没了半分的胃口。最后,他端起酒来仰起脖子喝下,只能借酒浇愁。陈汉见了,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为劳苦大众着想,想要劝说却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陪着他喝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似要逃避现实,李自成和陈汉举杯痛饮,不一会儿便喝的酩酊大醉。姜朔看着那满脸通红,摇风摆柳的醉徒,内心惆怅,低下头怔怔看着面前散发出浓郁味道的“汤”,吞咽了口唾沫跃跃欲试。
  “嘿,小子,这酒是个好东西,你可一定要尝试下。”说着,扁老端起酒杯一口喝掉,然后双眼微眯,露出享受的表情。依他的身份地位,本该位居上座,偏偏他说上面喝不尽兴,硬生生的挤到姜朔的旁边。
  内心早就蠢蠢欲动的姜朔就差一句轻描淡写的怂恿,闻言他端起酒来,看了四周微醺的人群,随即闭起眼睛往嘴巴里面灌去。他做好了感受那美好的准备,味蕾却被辛辣刺鼻的味道侵略,喉咙像被火焰灼烧一遍似疼痛,呛的他弯下腰剧烈的咳嗽,杯里的一大半酒倒是洒在地上。
  “哈哈哈……”扁老抚须大笑,惹的姜朔一阵黑线,有种被愚弄的感受。见状扁老赶紧轻轻咳嗽两下,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随即道,“你第一次喝酒就喝这么冲,不难受才怪。来,你学着我这样喝。”
  说完,扁老把酒杯凑到嘴边轻轻的抿了一口,里面的酒甚至没有明显的下降,只在表面泛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姜朔细心的观察着每一个步骤,按压下内心强烈的抗拒情绪,将信将疑的再次尝试。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小心翼翼的沾了沾,一缕清流滑过他的舌头,顺着喉咙进入肚子里,暖意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余香在口腔里缭绕回味无穷,说不出的舒服。这让他啧啧称奇,暗道怎么第一回如此辣,前后喝的真是同一种东西吗?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扁老微笑着问道。
  “扁……扁老,这酒还真是香,不过……不过为什么我的头有些晕……”姜朔的整个脸涨的通红,双眼迷离视线失去了焦点,脑袋摇摇晃晃的终归没有定住,一头扎倒在酒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不一会儿就发出酣睡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