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紧跟着,由屋外走进来一个人。姜朔和李自成只感觉十分眼熟,仔细回想,才想起来对方正是刚刚在半山腰盯着自己的那人。此时近距离看去,对方三十上下,剑眉英目,眉宇间缀着一抹英气。回过神来,姜朔立即警惕的问道:“你跟踪我们?”
  “是的。”对方坦然的应了下来,道,“我见两位气质出众,武艺不俗,又对灾民百般忍让,因此才生出结交之心。冒犯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姜朔和李自成对视一眼,对方直爽的性格,在第一时间搏得两人的好感。感受到对方语气里的真诚,姜朔摆了摆手,并没有介意对方跟踪自己。
  “在下李信,还未请教……”李信脸上挂着大大方方的自信笑容,双手一拱,对两人说道。
  “姜朔。”
  “李自成。”两人报出自己的姓名,李自成更在意李信刚刚说的话,“李兄,你刚才问我们是不是找这户人家,不知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李信轻轻一笑,手掌伸到身前摊开,举手投足间表现的彬彬有礼,“如果两位真的是要找她的话,也许我能帮上忙。”
  李自成双目微睁,怀着一丝疑虑,问道:“你说帮忙的意思是……”
  “自朝廷调粮,米脂不足,知县向平民讨要存粮以来,原本还能勉强生活的老百姓们每天处在担惊受怕当中,不少人因为粮食被抢而活活饿死。在那个时候,几乎每一天都有老百姓因为无法过活,而选择从自己世代居住的村寨出走,去其他的地方讨条活路。但陕西一地几乎全闹旱灾粮荒,他们仅凭着一双脚,又能逃到哪里去,下场多半是……”话到一半,李信侧过头,重重的叹出一口气。
  闻言,姜朔脸色愤然,李自成更是忍不住怒骂出声:“真是混账,这朝廷……”
  似猛的想到什么,他又把到嘴里的粗语咽了回去。姜朔侧过头看向他,忽然想到初次见面时,自己对朝廷发出质疑,李自成却出言阻止的一幕,暗道看来他对朝廷还是抱有一丝敬畏之心。
  李信余光一瞥,把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瞳孔忽然变的深邃许多。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再这样下去,不知还有多少老百姓因此而死。所以,我倾尽家产,找到一个偏僻的地方供灾民避祸用,粮食统一分配,虽过的紧巴,但还能将就着活下去。这李继迁寨留守的百姓,也大多数被我接到那边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家里住着的是一个老婆婆吧?”
  李自成眼前一亮,惊叫道:“李兄,你、你怎么知道?”
  “李继迁寨村民留下来的很多,我们前后接了几次,但这户的老婆婆总是不肯走,说是要等她的儿子,后来官兵来了,我亲自来劝说,才把她接走,所以才会有些印象。”李信缓慢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李自成瞪大了双眼,一把抓住李信的肩膀:“那她人现在在哪?”
  通过话语里的内容,李自成可以肯定,那老婆婆正是自己的母亲。情绪过于激动的情况下,一时间用力过度,掐的李信肩膀疼痛,眉头不由的轻轻一皱。姜朔连忙提醒,李自成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连连道歉。
  “没有关系,攸关自己的亲人情有可原。”李信表现的十分大度,“我安置大家的地方,就在此处东南十余里外,虽然不远,但由于并无道路与外界相连,恐怕得花费一段时间。”
  “还要劳烦李兄在前面带路了。”李自成语调微微的颤抖,竭力控制自己的焦急情绪,拱手说道。
  李信自然答应下来,两人在他的带领下,前往灾民聚集的地方。此处千沟万壑,地形复杂,有时明明能看到山谷的对面,但绕过去却需要大半天。走了不知多久时间,李信忽然停下脚步道:“到了。”
  姜朔两人看向前方,但见有一片平坦的土地,四周被连绵的山峰包围住。除非到了跟前,否则根本看不到这里隐藏的秘密。在四周的山坡上,挖出一个个洞穴供人居住,中间的平地堆积着大大小小的帐篷。饶是把每一寸土地都利用上,还是有些人满为患的味道。
  三人站了没有多久,就有一个人走过来迎接:“李大哥,你回来了啊?”来人生的尖嘴猴腮,瘦的像一根竹竿,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偏偏一双眼睛非常大,占据了脸上很大面积,像是一只耗子。
  李信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来,为姜朔两人介绍:“这位是姚伦,有时候我带人出去,这里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他管。”
  姚伦朝两人拱了拱手,四目相对,姜朔忽然发觉对方的眼里出现一丝异样。等到定睛去看时,却又消失不见,当下摇了摇头没有多想。
  简单的互相认识了下,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李信直接询问正题:“姚伦,你还记不记得在李继迁寨的一个老婆婆……”
  李信把李母的姓名特征简略描述一遍,姚伦的一对大眼珠滴溜溜的转着,忽然拍手道:“我想起来了,你们跟我来。”
  四人往寨子里面走去,到达门口时,姜朔看到自己的那匹马。马儿已经被开膛破肚,半扇肋骨裸露在外面,几个人围着马,用刀子在一块一块的切割着马肉,争取每一片肉都差不多。
  “真是过意不去,这里这么多人,又没有收成,我变卖财产买来的粮食早就吃光了,只好带着人设下埋伏拦路抢劫。那些衣物,我一会儿就还给你们,不过这马死了,马车也烂掉,只能日后补偿二位了。”李信说道。
  “不必了,反正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那些衣服还有干粮,就给他们吧。”姜朔看着许多衣不蔽体的灾民,做出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随即好奇的问道,“那些大户人家都躲在城里不怎么走动,单靠抢能够这么多人吃吗?而且灾民们在抢时难保不会抱有私心,在抢的时候偷偷拿走一些,留在这里的灾民不就分得少了?”
  姜朔可是见到灾民乱抢一通的场景,那时他根本想不到对方居然是有组织的。
  “这无关好环,乃是人性,我也没有办法改变,只能顺其自然。”李信对灾民的态度很宽容,“至于你说够不够的事,这倒是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了。那里乃是官兵运粮的必经之地,而我们的主要目标也是他们。从下头收上来的粮食不多,运送粮食的官兵自然没有多少,这才给了我们可趁之机。要不是成功抢了两次,这里早就断了粮食,不知有多少人饿死了。”
  李信说的轻描淡写,但传入姜朔和李自成的耳朵里,却在两人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抢劫官粮,袭击官兵,那可是——造反!
  看到两人表情的凝重,李信像没意识到这件事性质的严重,接着说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在死亡线挣扎的老百姓,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
  姜朔和李自成对视一眼,无从反驳李信的话。要么死,要么抢,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选择。
  说话间,四人已来到一处帐篷前。帐篷十分局促,容不下四个人,姚伦指了指里面,示意李自成自己进去。李自成紧张的吞咽了下,掀开布帘走了进去。里面环境昏暗,李自成的眼前像蒙上一层薄纱,模模糊糊的看到木架搭着的床铺上有一道身影,对方倚在被褥上闭着眼睛休息。在看到对方的刹那,李自成全身颤抖个不停,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失声叫道:“母亲!”
  李母睡的极浅,熟悉的嗓音让她猛的睁开双眼,浑浊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机械的转过头,一眼看到床前的李自成,视线一下子定格处。此时无声胜有声,历经长时间的相对无言,李母几乎要凝固住的眼波忽然闪动,一瞬间湿润掉,颤颤的伸出干枯的手掌:“枣儿、枣儿?是、是你吗?”
  “是我,是我!”李自成哪里还忍得住重逢的喜悦,冲到李母的身前,扎进她的怀里,嘴里不停的说道,“都怪我不好,让您受苦了!要不当初不是我执意去榆林……”
  “没事没事,枣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母轻轻的拍着李自成的后背,在她的眼里,已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李自成从来没长大过。
  听到里面的声音,姜朔一直悬着的心放下来,由衷的为李自成感到高兴。
  “李大哥,既然人已找到了,那我就先去巡逻了。”姚伦对李信说了一句,像有什么着急的事,立即转身走掉。
  望着他的背影,李信有些不解:“奇怪,今天不是轮到他巡逻啊?”
  他没有想太多,和姜朔等待李自成出来。没过一会儿,寨子外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音。李信好奇的看去,只见在一面的山坡上,竖起了一面旗帜。似想到什么,他脸色猛的大变:“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