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三窟,方能高枕而卧。李信一早料到会遭受袭击,提前在附近挑选出好几处避难所。逃出炼狱般的山谷,他们一边躲避官兵的搜查,一边召集冲散的灾民,往最近的一处逃难地点汇聚。那是一处宽阔的洞穴,容纳百余人绰绰有余,不知以前是作何用处。
  “找到了吗?”姜朔守在洞穴门口处,观察着外围的动静。看到李信从远处走过来,忙迎上去问道。
  李信神色一黯,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他是特意外出,寻找失散的灾民。洞穴里的灾民,不足十分之一,即使把惨死的排除在外,仍有数目庞大的灾民散落在外。他们无依无靠,遇上官兵只有死亡的份,哪怕幸运的没有遇到,在这动荡的荒乱年头,多半也活不下去。
  姜朔轻轻的叹出一口气,伸出手拍了拍李信的肩膀,说道:“你自从回来就没歇过,先休息一下,等明天再去找吧。”
  天色渐渐暗去,红日为大地涂抹上浓重的色彩,空气压抑的让人心悸。
  “啪!”洞穴内,李自成的拳头重重砸到石壁上,激起粒粒碎石,拳面受伤流血。似完全觉察不到疼痛,他嘴里一直咒骂着什么,随即猛的站起来朝洞穴外走去。
  “自成,你想去做什么?”姜朔见对方情绪冲动,连忙起身拦下了他。
  “当然是杀了那个畜生将军!”李自成挥舞着拳头,额头上爆出一根根的青筋,表现的十分亢奋。他的母亲受到惊吓,至今昏迷不醒,他又怎么能放任罪魁祸首的安海逍遥法外?
  “李兄弟,你先冷静一下。杀了他,还有千千万万的他,形势如此,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扭转的!”李信走上前,劝说道。
  “有千千万万,那我就杀千千万万!”李自成咬着牙,一字一顿的道。他这不是一时的气话,更是在心底默默的发誓。
  龙有逆麟,触之必死,连自己的亲人都保护不了,那怎么配活在这世上!
  李信眼瞳一下子变的无比深邃,略带诧异的凝视着李自成,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他才含蓄的说道:“那……可是将军,在朝廷中担任官职,你知道那意味着什……”
  “朝廷!哼,任由这帮臣子官兵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这算是什么狗屁朝廷!”李自成粗暴打断李信的话,语气无比的认真。
  李自成俨然换了一个人,少了平时的八面玲珑,多了稳重和坚毅。一句话说出,身上油然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惊人气质,教人刮目相看。
  姜朔心头一震,死死盯着李自成。仅仅在一天之前,他还对朝廷抱有敬畏之心。联想到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李自成对朝廷的态度,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若不是朝廷不给底下的百姓留一条活路,李自成又怎么会失望到如此程度。
  李信略显怔然,停顿了片刻,拦在李自成身前的手臂,却没有放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对方乃是将军,身边重兵守卫,如果真想刺杀,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姜朔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反应迟钝了那么半拍,紧接着附和道:“是啊,何况你身上还带着伤,累了一整天,恢复体力再去,把握也大一些。”
  在两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李自成眼里的怒火略微消退,深呼吸一口气,转身走了回去,守在了母亲的身边。姜朔在第一时间就检查了李母的身体,惊吓过度,再加上筋疲力尽,才会陷入深度睡眠当中,假如好生休息,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相对严重的还是她的外伤。伤筋动骨一百天,李母本就年迈,身体机能下降的厉害。磕磕碰碰中留下的筋骨损伤,难以从根本上治愈,难免会留下后患。
  看着一脸担忧的李自成,姜朔心头微动,默默的靠在洞穴门口的位置休息。
  李信若有所思,走到另一边的角落里,把自己整个隐藏在黑暗中。
  大家为了活命,奔波了整整一天,或受伤,或疲劳,很快就沉沉睡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洞穴内的鼾声此起彼伏,血液和臭汗的味道弥漫,却带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夜色渐深,清冷的月光照射进来,映到姜朔的脸上。忽然,姜朔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下,随即眼睛睁开,泛出一丝狡黠的色彩。
  姜朔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借着晦暗的光线,察看洞穴内的环境。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他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向洞外走去。等走到远离洞穴的位置,他的脸换上一幅刚毅模样,遥望着米脂县城的方向,眼中有暗波闪动。目睹了白天官兵的恶行,他何尝不痛恨欲绝,尤其对卑鄙的将军,更是恨之入骨。这种恶贯满盈的恶人,姜朔与李自成一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之所以阻止李自成,只不过是念及对方身上带伤,还有老母需要照顾,不愿让他以身犯险罢了。
  压抑下忐忑的心情,姜朔迈步,闯入这茫茫的暗夜当中。走了没有多远,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前方,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在朝着相同方向快速移动着。姜朔只觉对方的背影有些眼熟,快步追了上去,走近了一看,他不由的吃了一惊,随即开口唤道:“自成!”
  前方的身影顿住,僵硬的转过身,赫然是李自成。
  在看到姜朔的刹那,李自成有些发愣,怔怔的问道:“你没睡吗?”
  “你不是也没睡?”姜朔反问道,对李自成轻轻一笑。
  仅仅是简单的一番对话,两人似达成了某种默契,并肩往前走去。
  “在晚上出来散步,两位真是好兴致啊!”没走几步,从两人的头顶,忽然传出一道声音。紧跟着,李信从旁边的山坡上跳下来,落到两人的身前。
  短暂的惊愕后,姜朔两人看着对方,明白他行为的含义,随即释然一笑。
  “刚才外出寻找失散的灾民时,我顺便打听了官兵们的动向。那个将军叫作安海,是运粮的长官,现在正驻扎在米脂县城的县衙里。”没有过多的废话,李信开门见山,把自己得到的有用情报告知。
  三人对视一眼,感受到各自眼中的固执,对彼此劝阻一事绝口不提,径直朝米脂县城赶去。
  纵然三人身怀武功,脚程出众,但赶到米脂县城时,已是后半夜。
  城门口处,站着几名官兵,城墙上也有数名官兵来回巡逻。整个城池隐藏在黑暗中,万籁俱寂,犹如一座鬼城。三人潜伏在暗处观察了一阵,始终找不到破绽,无法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潜入。时光一点一点的流逝,三人都有点沉不住气,眼神交流一番,已打定了主意。
  当下李信低着头,默默走到城门口,官兵见他行为鬼鬼祟祟,拦下他询问。这时,李信率先发难,一拳打掉官兵的两颗门牙。他们白天时,跟随安海围剿灾民,对李信印象深刻。借着月光看到他的脸,立即大叫道:“是逆贼李信!”、“抓住他,快抓住他!”……
  城墙上的官兵闻风而动,纷纷绕下来去抓李信。随着官兵越来越多,恶斗一番的李信似乎知道不敌,向外面逃窜。眼看莫大的功劳近在咫尺,眼红的官风们不顾一切的追出,在城门守卫空虚的时候,潜伏在城墙脚的两道黑影抓住机会迅速移动,闪进了米脂县城内。
  这两道黑影正是姜朔与李自成。简单的调虎离山进到城内,李自成立即道:“我知道县衙在哪,跟我来。”
  姜朔跟着李自成在米脂县城内穿行,很快就来到一处大院。县衙门前,有数十名衙役在站岗。安海到来后,和他的手下鸠占鹊巢,把这些衙役全部赶了出来。两人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翻墙跳了进去。米脂知县雅致不小,县衙内亭台楼阁,假山走廊一应俱全,这无疑为两人隐匿行踪提供了便利。
  似乎猜想没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撒野,县衙内的守卫十分松懈。姜朔二人摸索着前行,很快就找到安海所在地。
  那是后院居中的一间卧房,门前只有两名守卫。姜朔和李自成彼此对视,刚要行动,突然一名官兵从外面急匆匆的闯进来,和守卫低语几句,径直进了屋:“安将军,在城外发现了李信的踪迹!”
  “人呢!”房间内响起安海饱含怒意的声音。
  “逃、逃了!”官兵声音颤抖着回答。
  “一群废物!”安海怒骂一句,屋内传来杯碗摔碎的声音,想来官兵是挨了打。随即房门打开,一道魁梧的身影走了出来,正是安海。他看向左右,命令道,“走,随我去看看。”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赫然是姚伦。
  “他果然是叛徒!”姜朔两人再也忍不住,大喝一声,同时跳将出来。
  姚伦吓了一跳,全身一个哆嗦,躲到了安海的身后。安海先是一怔,随即嘴角噙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呵,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