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城之主的陈秉添在榆林城只手遮天,虞羽寒与姜朔干脆闯出了城。
城外,在士兵的驱赶下,已几乎看不到灾民的踪迹。两人逃到窑洞中,才发现大部分的灾民都躲藏在里面,窑洞里一时人满为患。
“这里距离榆林城并不远,士兵却不闻不问。说什么怕影响治安,多半是大人物下来巡视,怕看见大批大批的灾民,影响政绩罢了。”虞羽寒气愤不已,“走,我们去看看那感染疫病的人。”
感染疫病的是一名年过半百的男子,他蜷缩着四肢窝在窑洞的一角,眼珠浑浊,意志消沉。在进城前,虞羽寒已吩咐其他灾民不准靠近他。若非条件不允许,他单独呆在一间窑洞才最为理想。不远处的灾民,木讷的看向这边。尽管虞羽寒声明了疫病的危害,但对于一只脚已踏进鬼门关的他们而言,并非那么可怕。
姜朔上前,小心的掀开男子的袖口。病情进一步恶化,小臂上的红色斑块变为丘疹,隐隐有发脓的迹象:“虞姑娘,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在汉代葛洪的《肘后方》中记载过这种痘疹,可惜并没有有效的防治方法。唯一了解的信息是,它的传染性极强,哪怕不直接接触,也有感染的可能。”虞羽寒的眉头皱起来,死死盯着患病的灾民,“在京师时,我就专门研究这种疫病,只知道祛火败毒,精心照料,患者才有一定的机率活下来。这有关个人的体质,却并非我医术的突破。而当前的问题是,我们现在草药、人手严重不足。这么一大批灾民,根本照顾不过来。”
“必须想办法通知百花门。”姜朔的眉宇间忽然染上一抹忧愁,“也不知道李自成他怎么样了。”
“这个你放心,再怎么样,他也是百花门的人。受点苦头在所难免,但性命无忧。至于百花门方面……”虞羽寒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陈秉添不惜驱赶灾民,激起民愤,也要确保万无一失,可以预想当下榆林城定然戒备森严,现在潜入榆林城难于登天。唯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等到这阵风头过去再想办法。我长时间不回去,百花门方面一定会有动作的。”
虞羽寒表现出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睿智,说着说着,她摆了摆手道:“谈这些还太早,当务之急,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办好。”
戾气通过口鼻侵犯体内,驱除戾气,以内服药最为有效。但是虞羽寒药箱的容量有限,没有熬药的工具,甚至连干净的水都稀缺,两个人空有一身医术,却面临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没有办法,他们只能通过药物外敷和按摩的方式,尽量缓解病人的痛苦。
翌日,姜朔唤醒小憩的虞羽寒,表情严肃。虞羽寒顿时了然,尽管竭尽全力做出了努力,病人还是不可避免的去了。
而疫病,并没有随着病人的死去而消失。
第三日,姜朔在检查的过程中,发现了新感染的病人。第四日,病人数量增加到四名。第五日,十名……
疫病愈演愈烈,姜朔和虞羽寒忙的焦头烂额,病人数量呈倍增加着,每一天都有病人痛苦的死去。
在这期间,虞羽寒始终没有放弃治愈疫病的希望,她根据所学的知识,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组合,却是全部失败。
药物用尽,虞羽寒和姜朔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眼睁睁看着病人一个一个的死去。
疫病犹如汹涌澎湃的滔天洪流,两个人构成的人墙,显的是那般的渺小和卑微。
然后,和虞羽寒关系不错的陈汉也感染了疫病。由于长期跟在虞羽寒身边帮忙,他一感染,病情就十分的严重。
这一日,陈汉犯了病,整个人像是滚烫的火球,四肢剧烈的抽动,两只眼睛翻白,嘴角沁出白沫。虞羽寒和姜朔一左一右,姜朔解松病人的衣领腰带,撬开他的牙齿,往他的嘴里塞进一块包裹着木棍的破布,以免咬伤舌头。虞羽寒掏出贴身的银针,依次刺入百会、合谷、内关等穴位,不一会儿,陈汉的惊厥停止。
虞羽寒取出银针,检查了番陈汉的身体,随即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呼吸起伏不稳,却主要因为刚才用力过度,现在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疫病的高死亡率面前,陈汉无疑是非常幸运的——他成功痊愈,体表的脓疱疹也逐渐干缩结成厚痂,脱落后遗留下斑痕。
痊愈后的陈汉,仍然尽心尽力,围绕着患病的灾民们忙前忙后。虞羽寒不止一次对他强调疫病的危害,偏偏陈汉极为固执,仍然奋战在第一线。一些搬运尸体的脏活,陈汉主动承担,和患者接触的距离与次数,远甚于虞羽寒和姜朔。但他却再未感染痘疹,这引起了虞羽寒的注意。她找到之前感染痘疹然后痊愈的灾民,发现他们与陈汉类似,没有一例再次感染。她当即叫过来姜朔,询问道:“当初为什么你第一眼就认识这种疫病?”
“我在书上读到过,另外,我小时候也得过。”姜朔如实以告,他只记得小时候大长老给你端来一碗药喝下,第二天自己就得了痘疹。只不过那时的痘疹并不严重,大长老似乎对应付这种病也很有经验,没有一个月就自动痊愈了。
“果然是这样。”这与自己的猜测符合,虞羽寒随即告诉了姜朔自己的发现。
“以毒制毒!”姜朔的眼前一亮,不得不佩服虞羽寒在医道上的天赋,随即脑海中也生出疑惑:“可是,即使找出这种规律又怎么样呢?我们无从掌握感染的轻重,份量上哪怕多了毫厘,救人也有可能变成害人。”
“这个,我早有想法。”虞羽寒语调忽然压的很沉,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姜朔盯着他,大脑猛的一震。虽然得病的灾民很多,但是依虞羽寒的个性,绝不会拿他们试验。自己已经得过,唯一的可能便是……
想到这里,姜朔大声的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趁着现在疫病现在还没全面爆发,我们还有机会,你很清楚,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虞羽寒眼神坚决,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姜朔整个人像木头杵在原地,想不到虞羽寒竟会为不相干的灾民做到这个份上,内心不禁感觉到深深的震撼。
虞羽寒说的没错,在他们的努力下,疫病没有全面爆发。但是,他们只能尽力的拖延,治标不治本,爆发只是一个时间问题,除非有奇迹的发生。
而虞羽寒,正计划缔造奇迹。
“好吧。”姜朔重重的点头,在一刹那,只感觉肩膀背上一个重担,沉甸甸的。
经过商量,两个人最终决定将病人的痘痂研磨细碎,再吸入鼻内。陈汉手掌颤抖着,把研细的痂粉交给虞羽寒。
虞羽寒深呼吸一口气,将指甲肚分量的痂粉吸进去,看着身旁一脸凝重的陈汉与姜朔,冷静的道:“不会这么快感染的,你们不必管我,去照顾其他灾民吧。”
在虞羽寒的再三驱赶下,姜朔和陈汉才离开。
第二日,虞羽寒成功感染上痘疹。
糟糕的是,所有人都低估了痘疹的威力——虞羽寒开始头痛发烧,四肢乏力,皮肤冒出一个个脓疱。后来,她的身体发生严重的毒血症状,体温急剧升高时四肢痉挛抽搐,有时一天会昏迷两三次。
她的状态每况愈下,眼睛染上浓浓的黑眼圈,发丝凌乱,十分的憔悴,看的姜朔很是心疼。
终于,在一次濒临死亡的惊厥过后,神志不清的虞羽寒也丧失了痊愈的信心:“姜朔,你去城里找冯恩,我有些话,想让他转达给我的亲人。”片刻后却是一把拽住姜朔的胳膊,摇头道:“不,你不能去,榆林城太危险了。”
“好,我不去我不去。”姜朔拍着虞羽寒的手掌,眼眶隐隐有些湿润。
不一会儿,饱受病痛折磨的虞羽寒疲劳的睡去,姜朔嘱咐陈汉照顾好虞羽寒,准备进入榆林城。
短短几日相处,姜朔对虞羽寒的为人,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极有可能是虞羽寒的遗言,姜朔在心底暗暗发誓,哪怕是死也要帮她完成。
姜朔走出窑洞,躲在一棵枯树后,向城门方向望去。
负责守卫的士兵再次增加,这让姜朔的眉头一皱:“看来榆林城的守卫更加森严了,百花门一直没有消息,很可能是被拦在这里。”
观察了片刻,始终没有找到破绽,想到朝不保夕的虞羽寒,姜朔咬了咬牙,从枯树后闪出,大踏步朝城门方向走去。
“不得不硬闯了,到时一心突围,以自己的身法,应该有一丝机会。”姜朔刚走出一段距离,城门前的士兵突然动了。只见他们一个个单膝下跪,像在对谁行礼。
疑惑的姜朔抬起头看向里面,只见城门里众人簇拥着一个华丽的马车,缓慢的走出来。
在姜朔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排场时,已有士兵发现了他,顿时一阵骚乱。
“什么人!”
“护驾,快护驾!”
士兵们大喊大叫着冲过来,姜朔拳头一攥,事到如今,唯有奋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