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树影斑驳,一老一少促膝长谈,彼此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近。
翌日清晨,睡梦中的姜朔忽然感觉有些凉,耳边传来他人的呼喊声。姜朔睁开睡眼,朦胧间看到一道人影,在不停的喊着自己的名字:“姜公子,姜公子……”
姜朔摇了摇脑袋,定睛一看,才发现来人是贺伦。他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连忙坐起问道:“你家小姐怎么样了?”
“仲阳先生开了一些药,暂时延缓七龙锁魂之毒,他正在钻研解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了。是桂嬷嬷特意让我来告诉姜公子你,让姜公子不要担心。”贺伦吞吞吐吐,忽然抱起双手,对姜朔深深的鞠了一躬,“昨天姜公子的表现,朱雀坊都看在眼里。我如此对待姜公子,你却以德报怨,这份心胸,令贺某万分的佩服。昨日之事,实在是过意不去。”
“无妨。”对方如此客气,倒令姜朔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底,示雀居并未对自己做太过份的事。
“话已带到,那我就不打扰姜公子休息了。”说完,贺伦便告辞离开。
桂嬷嬷考虑的如此周到,令呼呼大睡的姜朔颇为汗颜,只感觉自己有些没心没肺。
昨天聊到兴起,古翰以师父的名义,令姜朔喝酒。汾酒醇春,余味无穷,姜朔一时贪杯,多喝了几口,醉的睡了过去。要不是古翰心疼酒水,怕姜朔喝的太多,只怕姜朔睡到日上三竿也醒不了。这时,姜朔才发现自己和古翰相互靠着睡了一宿,取下自己的外衣替古翰盖好,姜朔起身,迈步走进屋内。
姜朔要在这个小院里住不短的时间,自然要抓紧时间,打扫打扫自己的小窝。
小院内的房间看似连成一体,实则各自独立。姜朔推开最中间的房间,浓郁的腐味扑鼻而来,刺激的姜朔鼻子发痒,连打了几个喷嚏。屋里的家具装扮极其简单,一张床、一个柜,再无其他,没有一丝人味。也不知古翰多久没有屋里睡觉,地板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在这么空旷的屋子里住上一个月,只怕姜朔就会无聊的疯掉,古翰在小院里住了整整十几年,也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想象古翰大部分的时间内,便是对着空无一人的小院发呆,姜朔忍不住一阵心疼。姜朔又走进隔壁的房间,生活如此单调的古翰,自然不会在里面放置些什么,里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姜朔推开窗子,晨曦避开树荫的遮挡,斜斜的照射进来,映的姜朔脸颊暖洋洋的。
姜朔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房间,决定把它布置成自己的家。
虽然家徒四壁,但姜朔并不发愁,昨天得益于莫辰送酒,姜朔的五两银子全部省下,买一些日常用品绰绰有余。想到便做,在简单的整理了下后,姜朔立即前往城外购置家具、被褥。
晨光洒在古老的城墙上,朦胧的雾气笼罩在城市上空,仿佛如人般睡眼惺忪。许是太早的缘故,好多小贩还没出摊,姜朔只能去街道两旁的商铺里购买。
“掌柜,这两条被褥怎么卖?”姜朔挑了两套素色的被褥,问道。
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嘴唇上顶着一撮小八字胡,整个人窝在柜台后,手肘拄在桌面上,手背抵着脸颊,眼睛似睁似闭正打着瞌睡。
姜朔手心朝上,屈起手指,用指节轻轻的磕了两下桌面,唤道:“掌柜,掌柜……”
“嗯……嗯!?”掌柜受了惊,拄着脸颊的手背一下子拄空,沉重的脑袋狠狠的朝下磕去,额头“砰”的一声磕到桌面上。
不知是睡眠不足眼睛发干,还是磕到头痛的,掌柜的眼睛湿润,隐隐有泪痕闪烁。饶是如此,他仍然撑起一张笑脸,即使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一大串场面话已脱口而出:“这位客官,您看看您要点什么?我们这店里有各种样式、各种颜色的被子,薄的厚的花的素的应有尽有。您来我们家店,绝对让您载兴而来,满意而归……”
姜朔哑然失笑,暗道不愧是做买卖的,就是口齿伶俐。他伸出手来,指着自己刚刚挑好的被褥,重新问了一遍价钱。
掌柜双眼发光,把姜朔拉到被褥面前,滔滔不绝的介绍道:“客官真是好眼力,这两套被褥里填的棉絮,是从西域来的。布料从京师最大的布坊精挑细选而来,您再看看这针线,没有十几年的手艺下不来,您就盖去吧,保证你两三年都盖不坏,要是坏了您找……”
“好了好了,你就告诉我,这两套到底多少钱就行。”姜朔被天花乱坠的言语轰炸的头昏脑胀,连忙伸出手来,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位客官,今天您是来的巧了,这种款式只剩这最后两套了,您要是晌午来,保不齐就被别的客官买走了。这样吧,这原先的价钱一百三十文一套,我也不要那么多了,一百二十文给你了,您就惦记着将来多介绍亲朋好友过来,照顾我家的生意就行。”掌柜真诚的笑着,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姜朔看。
姜朔从未见识过买卖人的贪婪,对于购物,他是门外汉中的门外汉,但他并非傻子。行走江湖不短的时间,姜朔对于他人的好坏善恶拥有自己的判断,尽管掌柜的演技足够出色,但姜朔还是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那一丝狡黠。
姜朔思索一阵,开口道:“每套被褥一百文,卖不卖?”
“这……”掌柜脸上的笑容顿时僵掉,眉头微微皱起,面露难色,“这个价我连买原料都不够,客官您能不能再……”
“卖就卖,不卖我就走!”姜朔故意扳起一张脸,打断了掌柜的话。眼看掌柜面露难色,呆怔住不说话,姜朔竟真的掉头迈步,便要走向门外。
“诶,这位客官,您等等。”身后传来略显急躁的喊声,姜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站在门口旁盯着掌柜,等着对方先说话。
掌柜五官纠结,又是抓头又是叹气,内心挣扎了半天,才点点头:“一百文就一百文,反正就只剩这最后两套了,赔本卖给你,就当是交朋友了!”
说完这句话,似受了多大的委屈般,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欢呼雀跃也消失不见,笑容变的极其勉强。
姜朔舒了一口气,假如换一家店,在心中有了大致的价码后,姜朔有自信能以更低的价格买下,但他本就不愿在这种生活琐事上浪费太多的时间。而且看掌柜的表情,花的价钱并不算太贵。
掌柜把两套被褥抱到柜台上,从柜台上扯出一根麻绳,把被褥扎好,一边干活嘴里还一边说着:“客官,您打价的水平真是高,要是哪一个客人都像您这样,那我们这做生意的可就倒了大霉了。”
看似在抱怨发牢骚,其实是在变相夸姜朔的精明。
姜朔毕竟年轻,又很少混迹这种生意场,经掌柜这么一说,顿时感觉到有些飘飘然。尽管脸上仍然不动声色,内心却隐隐有些得意:别看没买过东西,但是绝对上不了当,受不了骗。
这时,掌柜已将两套被褥捆包完毕,对姜朔道:“好嘞,客官,您的被。”
“嗯。”姜朔点了点头,一只手接过包袱,另一只手探进怀里,拿出来一两银子。
在看到钱的刹那,掌柜双眼放光,神情贪婪,连忙把手伸出去接,就差直接动手抢了。看到掌柜功利世俗的模样,姜朔感觉到些许不耐烦,忙将银子递了过去,以早早结束这不喜欢的购物之旅。
姜朔手拿着银子,来到掌柜捧到一起的手的上方,便要松手,这时,从斜地里忽然伸出来一只白净的手掌,一把将银子抢了过去。
“有人抢钱!”这是姜朔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他猛的扭过头去,只见这银子已落到一名女子手里。
在看到女子容貌的刹那,姜朔脸上的怒容顿时消散,手中提着的包袱一松,两套被褥掉到地上。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女子柳眉微微一扬,嘴唇微撇,圆嘟嘟的小脸随之颤了颤。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却让人感觉到俏皮可笑,生不出一丝厌恶的情绪。
“没、没有……”见到对方太过激动,姜朔变的有些结巴,怔了好半晌,才捋顺自己的舌头,“虞师……啊,虞羽寒,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羽寒翻了翻白眼,一幅看待白痴的眼神,道:“在榆林时,我不就告诉你我是从京师来的了吗?榆林那边的事情已了,我回家不是很正常?”
“也是。”姜朔愣了半天,却只憋出两个字来,只顾着死死盯着虞羽寒。
在榆林时,虞羽寒突然离开,让姜朔的心里结出了一个疙瘩。
一方面,是担心虞羽寒的身体,另一方面,虞羽寒这么不辞而别,连一声告别都没有,让姜朔产生不好的联想,担心再也见不到。
而这一切忧虑,在见到虞羽寒之后,全部化作了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