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一早就勘探好地形,树林中林隙极大,一辆马车通过绰绰有余。马车继续前行,一直行进到树林的深处,繁茂的枝丫遮挡住了月光,投下一团团影影绰绰的黑影,像是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魔。
“吁——”
车夫勒停了马,逃也似的跳下马车,跑向了一边。
此时,姜朔已跟了上来,隐约感觉到要发生什么,潜伏在黑暗中默默的观察着。
待车夫走的远了,由四周的林间,传出来细碎的脚步声音,紧跟着一道道黑影出现,手里握着一把把明晃晃的长刀,围住了马车。
姜朔屏住的呼吸,凝神看去。
对方身着夜行衣,黑布蒙面,看不清面貌。然而脚下沉稳,呼吸平稳,明显是练武之人。
“姜朔,还不出来受死!”其中一人对着马车里喊道。
声音很是陌生,姜朔可以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敌人连喝了好几声,马车里空无一人,又怎么可能得到回应?敌人彼此对视一番,最终,在为首之人的眼神命令下,一个倒霉的同伴慢慢的上前,用刀撩开布帘的同时,自己吓自己的往后跳了一大步。
虽然布帘只是掀开了短短的瞬间,但车厢里有人没人,还是一眼就能看清的。
为首之人双眼一紧,长刀一劈,把布帘削断,看着空空如也的内里,不禁吃了一惊。他不死心的跳入车厢内,四下里敲了敲,然而的确没有人。
“可恶!”为首之人眉宇间缀着一抹不耐烦的躁意,似乎意识到什么,朝着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一招手道,“我们走。”
他也是老手,看到这样一幕,何尝不知道自己被人反算计?担心暴露自己的行踪,影响接下来的行动,自然要立即撤退。
一行黑衣人无功而返,朝一个方向退去,倒是颇有秩序,人很快就走的干干净净。
隐藏在暗处的姜朔眉头紧锁,通过刚才的观察,他根本无法确定究竟是谁在黑暗中针对自己。
“看来是凶手为了消除自己的嫌疑,特地雇的别人。”姜朔心中作下了这个判断,出于谨慎起见,又在四周检查了一阵,确定没有人留下来后,这才现身出来,把马匹解下,自己乘着马离开。
不管怎么样,姜朔已经证实此次的任务,是实打实的一个圈套。即便躲过了这一次,毫无疑问,对方还会在尹顺动手脚。最安全的做法,便是立即返回京师,然而姜朔却是骑着马,真奔尹顺。
既然要引蛇出洞,自然要把事情完成的彻底。如果不调查清楚,这隐藏在暗处的危机,时不时的威胁自己,只怕姜朔以后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姜朔赶了半夜的路,来到一处小乡镇,找到一户人家住宿,翌日一大早便再度出发,直到午时,便成功赶到了尹顺。
由于跳出马车的行为,让敌人的布置出现了偏差,一路上倒也平安无事。
循着陆柏青交给自己的地址,姜朔一边寻找一边询问,终于找到了冯德才的住处。
他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低矮的院墙,门前的柳树,在侧面贴着院墙,用篱笆圈起了一处空间,里面的家禽不停的吵闹着。
在看到这间小院之时,姜朔的目光不由的一滞。
小院虽然简陋,但景色相配,动静相宜,给人一种宁静的内心感受。
“想不到这个冯德才,倒还挺会享受。”姜朔自言自语道,随即上前,轻轻的叩了叩房门。
“请进。”声音沧桑却不失韵味,令姜朔的双耳险些着了迷。
院门没锁,姜朔推门而入,碎岩铺就的小路直通阶前,两旁是菜园,小巧玲珑,极为雅致。屋门没关,姜朔一眼便看到一名身材修长的长者,正端坐一张方桌前。桌前,展开放着一张白纸,长者手执狼毫,认真书写。
“嗯?”感受到对方身上油然散发出的淡然气息,姜朔不禁一愣。
在得知对方是个病人的时候,姜朔第一时间产生的印象,便是久卧在床,面容憔悴。然而只见对方精神饱满,认真专注,哪里有半分得病的模样?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简陋的房屋,只因冯德才的存在,而显的雅致非常,别有一番韵味。
认真挥毫的冯德才,仿佛与整个画面融为一体,一切看上去那么的和谐,犹如镜花水月般,教人不敢妄动,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美妙。
不知是什么样的心理作祟,姜朔屏住了呼吸,站在院门前,却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他的存在,像完全独立于这幅画面之外,倘若贸然闯入,只会搅了这画卷般的美景。
“还请小友进屋稍待片刻,等我写完这幅字,便与你走。”冯德才忽然开口道,头却始终没有抬,全幅身心都灌注到桌面上的那张纸里。
闻言,姜朔犹豫了下,才缓缓迈步,走进了屋里。
似乎是怕打扰冯德才写字,姜朔的脚步轻抬轻放,像是猫一样,没有任何的声音。
姜朔呆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冯德才写的字。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姜朔读的诗词不多,但是恰好知道这幅词乃是南宋名将岳飞所作的满江红。
冯德才写到“空悲切”时,忽然收笔,然而这整首词,却只写了半阙。
姜朔在心里一直跟着冯德才的词围住,对方的戛然而止,让姜朔有些措手不及,不由自主的问道:“怎么不写了?”
“心境乱了,写不下去了。”冯德才摇了摇头,把毛笔在早就准备好的清水里洗刷干净,挂到了一旁的笔架上。也不收拾砚台纸张,而是抬起头来,对姜朔笑着道,“冯某家中窘迫,并无茶水,如若小兄弟不弃,可以舀一瓢清水解解渴。”
说着,冯德才指了指姜朔的身后。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姜朔看到了一个水缸,以及缸沿扣着的一个葫芦。
在繁华京师呆得久了,一睁眼就看到快节奏的人们,乍一回到这样朴素的环境下,姜朔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他不禁想起自己在赤云寨时的生活,虽远不及外界丰富多彩,但却是打心底里感觉到轻松快乐,远没有现在的这么多的烦恼。
当然,这一切都止于那一次的成年仪式。
“不必了,我并不渴。”姜朔摆了摆手,婉拒道。
“那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冯德才也不介意,侧过身做出请的手势,看样子就准备这样走,什么行李也不带,表现的十分洒脱。
“嗯?”姜朔愣了下,自打自己进屋之后,主导权一直在冯德才的手里,自己反倒成了一个摆设。
议事堂的任务,多半是由需要帮助的人或寄信或以其他方式,传递给百花门,然后再由百花门审核,决定派谁前去完全。
因此,冯德才事先知道百花门有人要来,但他的表现在姜朔看来,还是有些太淡定了:“冯先生,我也略懂一些医术,可以由我先检查一下你的身体。如果问题不大,我可以帮你治疗,不必舟车劳顿的再赶往百花门了。”
冯德才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这个病,你是治不了的,必须要去百花门。”
姜朔纳闷不已,冯德才的语气,并非是不相信自己的医术,而且那淡定的笑容背后,似乎隐藏了什么重要的秘密。
“那……好吧,既然冯先生你执意要去百花门,我便带你回去。”姜朔说道,看着两手空空的对方,好奇的问,“冯先生,你什么都不带吗?”
假如是必须亲自到百花门才能救治的病,那么说明病情严重到一定程度,至少会花费几天时间。
“不用。”冯德才摇了摇头。
“……”一开始,姜朔还挺佩服冯德才悠然自得的性情,但是现在却感觉对方有些怪异,不按常理行事,让人捉摸不透。
既然冯德才执意如此,姜朔也不好再劝,说了一句“跟我来”,便出了院。
冯德才跟着他一起走出来,姜朔对他说道:“我只有一匹马,还请冯先生稍等片刻,等我去租一辆马车来。你是病人,受不了颠簸。”
“不必这么麻烦了,反正京师距离这里也没有多远,我和小兄弟你共乘一匹马就好。”冯德才摆了摆手,阻止了姜朔的举动。
“可是你的病……”姜朔担心的道。
“无妨。”冯德才仍然笑着,但是平淡说出的语气,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姜朔拿冯德才是半点办法没有,对方也不让自己检查,连对方病情深浅都不知道。
无奈之下,姜朔只能先上了马,朝下伸出手:“冯先生,来。”
冯德才刚要上马,忽然想到什么,歉然的道:“还请等等。”
说着,他转过身走到那家禽的小窝前,把篱笆门打了开来,将里面的鸡鸭全部放出来,这才重新回来,上了马,坐到姜朔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