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朔回想自己离开京师之时,李自成虽未明确答应,但态度分明已默认自己的建议。如今李自成出尔反尔,他多少有些不舒服。
“也罢,如今已无皇帝,李自成为民起义,深得百姓拥护,叫他执掌朝廷,也算是一件好事。”姜朔心中默道,吩咐车夫前往皇宫。
到了午门,报上自己姓名,很快,李自成便亲自出来相迎。
“当时历经厮杀,皇宫沦为一座空城,救出武林侠士后,他们极力拥护我为皇帝,我……”刚一进宫,李自成便向姜朔进行解释,然而刚说半段话,便被姜朔打断,“不必说了,我明白的。”
说着,他侧过头,看向李自成身边的李信。
毫无疑问,在整件事情当中,李信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姜朔没有怪罪,也没有责备,他明白,李信只是做了他应当做的事情,没有对错,唯有利益。而不可否认的是,李信的做法最为理智。
至于李自成,作为见证其一路成长的旁观者,姜朔明白他的初衷,只是想为受苦受难的灾民争一口气。至于缘何走到这一步,一词以蔽之——身不由己罢了。
“对了,蒙雄在哪里?”姜朔问道。
“他……”李自成言辞闪烁。
姜朔顿时明白,依蒙雄的性格,自然是宁死不屈。碍于蒙雄与自己的关系,李自成不能杀他,只得关押起来。
“带我去见他吧。”姜朔淡淡的道。
李自成亲自领姜朔前往,最终在地牢里,姜朔看到了蒙雄。
见到姜朔和李自成站在一起,蒙雄自认受到欺骗,冷冷哼了一声。
“自成,我有些话,想和他单独聊聊。”姜朔道。
“……”李自成深深看了蒙雄一眼,最终招了招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诺大的牢房里,只剩下姜朔和蒙雄父子三人。
“这不是我本意。”姜朔开口道,见蒙雄不语,他也懒的迂回,单刀直入的道,“崇祯皇帝死了,尸体放在悦来客栈天字一号房。”
“什么!?”蒙雄双目圆睁,瞳孔收缩,表现的极度震惊。
随即,他脸色一沉,面露仇恨的情绪,“他是被谁杀死的?”
“他是自尽而死,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至于你信不信,那便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抛出一句话,姜朔转身欲走,一边走一边道,“蒙将军,你的忠心我深感钦佩,不过大明腐朽,大厦将倾,如今闯王入京,百姓奉为新帝,此乃民心所向,还望蒙将军不要因个人恩怨,而再兴事端,陷京师于战火之中。”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姜朔的身影,也消失在大牢门外。
蒙雄双眼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你出来了?”姜朔刚刚走出,守候在门口的李自成即招呼道。
“自成,我有个不请之请。”姜朔回头望了一眼,道,“蒙将军为人忠义,还希望你能放了他。”
“闯王,蒙雄他毕竟忠于崇祯……”李信提醒道。
“崇祯皇帝,已再也回不来了。”感受到姜朔话语里的深意,李自成和李信同时一愣。
李信心怀疑虑,还想再劝:“闯王,那……”
“好了,这段时间以来,我听你的还不够多吗?这件事,我想自己作主。”李自成侧过头,怒斥道。
他没有追问姜朔崇祯的下落,不论是生是死,他都不想过问。
李信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再劝。
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确有些逼迫太过,李自成毕竟是个人,而非他的傀儡。
李自成招了招手,把狱卒叫到跟前,按照姜朔的吩咐,命他放掉蒙雄。
“谢谢。”姜朔双手一拱。
“不客气,我们是好兄弟嘛。”话说出口,李自成不禁愣了下。在不知不觉间,当初那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关系已变的生疏至此——交谈里满是利益的纠葛,身不由己,物是人非。
姜朔微微一笑,避开这敏感的话题,道:“还有件事,我希望单独和你谈谈。”
“好。”李自成爽快的应道,不顾李信怀疑的眼神,直接把他给支开。
姜朔看着一步三回头的李信,对李自成道:“你也不必太过怪他,他深思熟虑,利益为先,谨慎行事,难免有些地方,会让你有所抵触。不过,他都是为你的前途,为广大老百姓的生活着想。你现在成功了,感觉不到什么。可回想之前一路走来的过程,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我知道。”李自成淡淡的道,随即岔开话题,明显不想在他的问题上多谈,“你说有事,现在说吧。”
觉察出李自成和李信之间,已经产生无法消弭的隔阂,姜朔按下想法,并没有点破。
他轻咳两下,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才是真正的龙之子。”
“什么?”李自成眉尾上扬,神色无比诧异。
早就料到李自成的震惊,姜朔不动声色,继续往下说去。
“……我本想换骨给崇祯,不料他自尽而亡。既然你已当了皇帝,我体内的龙血之骨,自然要换给你。这样一来,朝廷方能平复动荡,百姓自然安居乐业。”姜朔道。
“荒……荒谬!”李自成颤抖着手指,声调高昂而刺耳,连说话都变的结巴起来。
姜朔没有解释,只是眼神平静的看着李自成。
历经长时间的消化,出于对姜朔的信任,李自成躁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
“不行。”李自成大手一张,斩钉截铁的道,“我把皇位转让给你,你的能力,你的为人,都远远在我之上,治理国家,一定比我强。”
李自成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推翻的,却是姜朔的天下,这种阴差阳错的“成就”,令他难以接受。
“呵,百姓认可的闯王,可是自成你啊!”姜朔微笑,笑李自成想法的天真。
“我……”李自成无言以对,最终干脆耍赖起来,“我不管,这龙椅本就是属于你的,我当了这皇帝才仅仅一天,大不了退位便是。而且,你若放弃,那大明怎么办?”
“‘九’脉守人守势不守朝,大明……亡就亡了吧。”姜朔的笑容里,透着些无奈,随即抬起头来,直视着向李自成,“你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不是你自己的功劳,而是在你的背后,有千千万的贫苦百姓支撑着你。是他们组成的‘水’,载起你这条‘舟’,你不做这皇帝,于理不符,于情不合。如此随便退位,你把那些追随你的老百姓,放在哪里了?”
这个问题正中关键,李自成最关心的,恰恰是底层的贫苦大众。
“我……”李自成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
“你不再是孤身一人,承载的,背负的,乃是整个国家的兴亡。李信正是看到这一点,才会严格约束你。”姜朔眼神坚定,“因此,这个皇帝,只有你能做。”
“……”李自成陷入沉默。
姜朔呼出一口气,拍了拍李自成的肩膀,换上一幅轻松的笑脸,说道:“我的好兄弟,历经这么多凶险和麻烦,好不容易把邪骨师的阴谋粉碎,偷得浮生的几日清闲,这个烂摊子,就有劳你收拾了。为你换骨,说着凶险,其实只是把责任移交给你,我偷一偷懒而已。”
李自成笑不出来:“那……换骨对你有没有什么影响?”
“自然没有。”姜朔摊开双手,把自己健康的身体展示给李自成,“当年换过一次,我不是平安无恙,活了这么多年了吗?”
姜朔所言,自然是假的。
当年姜尚武窥得危机,防患未然,尚且折损姜朔寿命。如今朝廷饱受邪骨师侵蚀,境况恶化,腐朽不堪,代价只会更大。
“那……好吧。”李自成将心将疑的答应下来。
姜朔绽放笑靥,灿烂而阳光。
当日大战过后,“一”脉深知有任务在身,并未离开。至于段无极等习惯散漫的武林人士,除掉为祸武林的邪骨师,便自行离去。少数人留下,多是被李自成从天牢中解救出来的人。叛降吴三桂的大臣一一治罪,起义军推行减税轻赋的新政,百废待兴的京师稍显混乱,但已出现光明的征兆。
而在所有人怀揣着欣喜、激动,或忐忑的心情,期待着崭新的未来,然而作为大功臣的姜朔,却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论是他的朋友、长辈、亲人。有关姜朔的最后消息,是他与“井”脉一起去追踪挟持崇祯帝的姬妃。随族人一起回到虚由古墓的白凤雪,始终注意着京师方面的消息。如今,“井”脉通过姬妃,调查邪骨一脉确切位置,全族上下尽出中原,前往西域讨伐异族,唯留下白凤雪和年迈族长,看压圣女姬妃。得知姜朔失踪,挂念他的安危,白凤雪偷偷溜出虚由古墓,前往京师。
而这段时间,姜朔一直呆在宫中静养,是他授意李自成,对他的行踪进行保密。
他杜绝了和外界的一切往来,每日读书写字,赏花观景,做一切他想做还没来得去做的事情,修身养性,怡然自得。
终于,十日的准备时间已到,村长前来寻找姜朔:“一切都准备好了。”
书案前的姜朔撂下了狼毫,笑了笑:“走吧。”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虽然姜朔还有很多事没完成,但以自己的性命换来天下太平,他很满足。
姜朔披上一件斗篷,遮住自己的身材相貌,跟随着村长穿过幽深的庭院,前往即将举办换骨仪式的后殿。
“这个姑娘站在这里,已足足有三天了吧!”
“三天来她可是滴水未进,也不知她在等什么。”
路过太和殿前,院门处的侍卫,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
姜朔心头一诧,扭头看去,只见阶前立着一道倩影,孤独而倔强。
“花莺……”姜朔喃喃低语,愁绪涌上心头。
“怎么了?”发觉姜朔忽然站住脚步,村长折返回来,小声的询问道。
“没、没什么。”姜朔摇了摇头,继续前行,在村长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推开房门,李自成躺在并排摆放的两张床上,已等候多时。而在中央,则是长白冰莲熬制的汤药,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凉意。
“姜朔,你……可想好了?”村长不落忍,现在反悔,一切还来得及。
“我……”姜朔动了动嘴唇,他本以为自己足够坦然,但想不到事到临头,却连应答的勇气都没有。
挣扎良久,最终,他嘴角勾勒出一抹解脱的弧度,随即闭上了眼睛。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