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连天,木流光就坐在江与天的边缘。
草色碧绿,水中天也碧绿,只有木流光一身白衣,仿佛这世界对白色的唯一记忆。
如果不是身后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木流光还不想将目光从远处的白帆碧波上收回,无奈的是,身后这个脚步声,敲打的他心口痛。
他忍不住回过身,禁不住心里一震:“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站在木流光面前的是一个黑衣女子,她好像一朵落了早霜的桃花,她望着兀自在发愣的木流光道:“你看到我了?”
木流光猛地惊过来,略显慌乱的点着头。
黑衣女子道:“来而不往,你就那么怕见到我?”
木流光抿了抿眉毛:“木摇尘没有告诉你吗?我与司马山庄司马独行有约,木摇尘和钟神医先行一步……”
黑衣女子转过头,好像根本不耐烦听这些理由:“你老是搪塞我,连当年离我而去的时候,也是一个完全莫须有的理由。”
木流光站起来:“好了,小语,以前的事情,何,何必再提!我们都要老了,连木摇尘都二十岁了……”
黑衣女子眼中忽然充满了怨毒之色,冷笑道:“她这么多年过的不错啊,无忧无虑的,看来你还真是个好父亲,”她忽然控制不住的大喊,“可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这二十年,二十年我孤身一人……木流光,你混蛋,你把这二十年赔给我!”
木流光看到她撩起外袍,失惊道:“你,你要做什么!”
黑衣女子抽出一根软鞭:“你这负心忘义的混蛋,我打死你!”
木流光大惊:“哎,哎,你,你不要冲动……”
黑衣女子那容他废话,挥起鞭子,劈天盖地的朝他抽过去。
堂堂木流光,看见鞭子抽来,也不能就这么受着,当下木闪右避,那黑衣女子不依不饶,对着木流光穷追猛打,大堤之上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在一片鞭影中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木流光一心提防着鞭子,不防脚下被石头绊了一跤,身子一个趔趄正好撞在黑衣女子的鞭子上,只听“啪”的一声,鞭子过处,一道血痕绽开,木流光吃痛,脚下又尚未站稳,终于跌倒在地,黑衣女子一见,那里还给他站起来的机会,挥起鞭子,使足力气超他打去,只听“啪、啪、啪”连响,木流光惨叫不绝。
打了五鞭子,黑衣女子忽然停了手,本来她心里满满的全是对木流光的恨,但如今见他在自己的鞭子下惨叫连连,心里不禁又念起他当年对自己种种的好来,想到自己出手全不留情,而木流光却是毫不反击,心里反倒生出了几丝歉疚,看着木流光倒在自己身前,那五道血痕是那么的灼人眼目,灼的自己的眼睛都流泪了。
黑衣女子一把扔掉手里的鞭子,跌坐到地上,凄凄切切的掩面抽泣起来。
木流光忍着痛坐起来,看着她哭的泪人似的,心中顿时有如刀绞,以往对她种种的爱,种种的悔,这个时候全化作了深深的忏意,滚滚的浇着他的心:“你,怎么了?我,我,对不起,小语,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该痛苦的只应是我一个,小语我……”
小语擦了擦眼泪带着哭腔问道:“你在乎过我?”
木流光此刻巴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当然,我发誓此刻你有多恨我,当年我就有多爱你!”
“哈哈哈,”这时节偏有一个粗嘎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没想到,在下今日前来赴木大侠之约,却打搅了大侠与佳人相会,抱歉,抱歉!”
小语闻言又羞又愤,抓起鞭子就朝这人抡过去,那人信手一抄,就把这鞭子给攥住了,嘿嘿笑道:“墨女侠的鞭法,怎没了当年笞岭南双魔时的威风了?”
墨红冷冷一笑:“这话说的尚早。”
话音未落,那人只觉攥在手里的鞭子忽然变作了一泓飞泉,把握不住,从指间流了出来,掌上尚存一丝湿滑。
那人一愣神间“啪”的一声一鞭子已然抽到了他脸上,这人勃然大怒,虎地捶出一拳,拳风四散,四周的花草为之一阵摇摆。墨红手腕一抖,卷起几个鞭花轻巧的套住了他的拳头,那人大喝一声又将木掌拍来,墨红手腕一引,竟将他两手捆作一处,那人拼力挣扎,却不得脱身,破口大骂。
木流光走了上来看着这人道:“你不是司马独行,你是谁?”
那人哈哈大笑:“我家庄主,怎会因你一两句话就肯轻动,我是司马山庄的总管尉迟为。今日特来会你!”
木流光微微一笑:“这么说,三天前派人传信给我约我在此相会的就是你了。”
尉迟为道:“不错!”
木流光道:“可那封书信,的确是司马庄主的手笔。”
尉迟为哼道:“那是自然,一般庄主的书信一向是由我来代笔的!”
木流光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信笺,放到鼻下一嗅:“嗯,此墨,落纸如漆,经久不褪,乃上等贡墨,系用极品的漆烟加入麝香、冰片,研磨而成;这笔画,苍劲挺拔,笔到浑厚饱满又无半分断墨之像,我看执笔者是用了外狼内羊的兼毫,这纸呢是真正的湖州生宣。哼哼,司马山庄虽掷金如土,但,还没有到写一封信都如此挥霍的奢靡和财力。”
尉迟为嘴角一阵抽搐:“笑话我司马山庄的财力,岂是你这种江湖散人会知道的?这墨、笔还有纸,在我们司马山庄不过是寻常的小物件,即便是千件万件我们庄也拿的出来!”
木流光微微一笑:“那这上等的贡墨在司马山庄也是寻常的小物件吗?这种墨产自徽州,是专作进贡之用,是御用之物,若非皇室贵胄,是没有人可以使用的!难道,这种东西在你们司马山庄也是寻常之物吗?哼,你根本就不是司马山庄之人,倒像是哪家王侯府第的师爷总管,怎么,不想说一说你的故事吗?”
假尉迟为一声冷笑:“哼哼,木流光果真不简单,你既然看出了我家主人身份高贵,那不妨听我一句劝,快快回你的梅华渡去,此间的事不是你能解决的了得!”
木流光冷冷道:“哦,哼哼,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那人道:“愿闻。”
木流光道:“在我看来,你的出现给了我一个新的思路:这封信所使用的笔、墨虽不是司马山庄的事物,但此信确是司马独行亲笔,这就说明司马独行在你们手上,而眼下江湖上的灭门惨案甚嚣尘上,而这个关头,司马山庄庄主竟被一位王侯所劫,这是否就说明这一系列的灭门惨案都是朝廷在背后兴风作浪呢?”
“这是污蔑,”假尉迟为浑身震颤,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好你个木流光,竟然连朝廷都敢信口妄度!”
木流光冷冷一笑,眼中竟透出阵阵愤怒仇恨之色:“有一个故事,你听说过吗?”
“距今二十八年前,懿文太子陵寝莫名其妙的着起了一场大火,将在其守灵的徐王朱允熙殿下活活烧死。期间,有十四位武林高手,快马赶去太子陵想要救出被困在里面的徐王殿下,不料,朝廷却在半途埋下伏兵,意图杀死这十四位好汉,经过一番激战,十四人中仅有三人逃出生天,其余十一人与三千禁军同归于尽!这十一人中,就有一个姓木!”
假尉迟为大惊:“什么,木,木沁芳,木流光;廖瑾觞,廖银仙;扶涛,扶摇……原,原来你们是,是建文一党,护卫团余孽……”
木流光冷冷一笑,木手倏地探出按住那人肩头,右手当空一甩,剑鞘脱剑飞出,落到湖面上,木流光提着那人,一跃三丈,轻轻巧巧踩在剑鞘上。
假尉迟为到了茫茫的碧波之上,只觉身子摇摇晃晃,四处无依,整个身子只有一柄小小的剑鞘托出,只要木流光一松手自己无疑就落到水中淹死。
木流光冷冷道:“你若不想落入水中喂鱼,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朝廷在这一场场灭门惨案里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你们下一步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司马独行庄主究竟又身在何方?”
那人牙关一咬:“你们谁,谁都逃,逃,逃不……”却见他气息越来越弱,最后那个“了”字竟终未说出口,双眼一翻,便无声无息了。
木流光一愣,一把捏开他的口,一股浓黑色的液体流出来,有几滴落到水里,几条鱼儿立马翻着白肚儿漂了上来。木流光大怒,右臂一挥将那人平平摔出丈远。脚尖在剑鞘上轻轻一点,身子滑出,右手宝剑一引,剑鞘收回,一跃跳回岸上。
墨红本来要质问他为何要避开自己,但见他余怒未消,便未开口。
木流光轻轻一叹:“线索又断了!”
墨红道:“你有什么打算?”
木流光道:“当然是要尽快查出司马独行的下落。”
墨红讥诮的一笑:“恐怕在这之前,你要先到海南去一趟。”
木流光眉头一皱:“去海南,为什么?”
墨红道:“因为你的朋友廖银仙,在海南有危险。”
木流光身子一震,继而笑道:“胡说,廖银仙去海南是为了寻找秦素之弟秦亢,又不是去查案,能有什么危险?况且,就算他有危险你们墨家也没有理由先于我们知道。”
墨红冷笑道:“几个月前,我们发现当年的‘鬼魅’门主黑夜,重新在江湖上出现,行踪诡秘,我们便暗中调查,竟发现他带着一大群人,买舟出海,去了海南。而在这之前我哥哥早就听说廖银仙也在海南,得到这个消息后,他担心黑夜前往海南是为了要对付廖银仙,所以,便于当天也前往了海南。前几天他捎信过来,说廖银仙在海南一个叫‘凤鸣寓’的地方神秘失踪了。目前他正跟温小心在一起,这小丫头找不到他的‘酸鼻子’整天以泪洗面,他还……”
听到这里木流光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你怎么不早说!那眼下廖银仙有消息了吗?”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墨红叱道,“廖银仙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哥哥不顾自己安危去救你的朋友,你却在这儿跟我大喊大叫,你这算什么!”
木流光心挂好友安危,不欲与她争吵,便道:“好小语,是我对不住你,我求你赶快告诉我,廖银仙究竟怎么了?”
墨红没好气的道:“先跟我回家再说!”
“什么?”木流光愣在当场
墨红“噗嗤”一笑:“总要把你那宝贝女儿带上吧,这丫头,连一个好脸色都没给过我,我再也不能容忍了,包不好什么时候,一鞭子狠狠得抽过去!”说着手一挥,一鞭子向前挥去,木流光一惊,觉得自己的女儿仿佛真的就在跟前,要被她一鞭子打中似的,又觉得这一鞭子打下去受伤的会是墨红自己,当下麻鞋轻转,一把将她的鞭子攥住了。
墨红一愣,道:“你那么紧张干吗?”
木流光也一怔,道:“身前无人,你这一鞭子打下来,很容易伤着自己的。”
墨红脸色一红,微微一笑,嗔道:“少贫嘴,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