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敬旋端端坐好,要看单戎骁怎样解决。堂下几个看起来貌似头目的人一个个都不敢出声。单戎骁与一个灰衫斯文男子面色凝重坐在上座,看着五花大绑跪在下面的劫镖人。此人名唤向荣,刚刚十八岁。
来福问道:“我且问你,你可知威武镖局是朋友。”
向荣哆哆嗦嗦点点头。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点头算什么?”
韩敬旋见来福虽然温文尔雅,此时发起怒来自有一股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大点声音让韩姑娘听见!”
“小的知道!”
“我们虽是强盗,但是也有自己的规矩。威武镖局这趟镖押送的是什么你可知道?”单戎骁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送到每个人耳朵里。
“小的不知!”
“是庆隆棉花铺运往关外的棉物,你劫了这趟镖让关外的百姓如何过冬?何况威武镖局是朋友,做人要讲信义,你此举是要给绿林树敌,是与不是?”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来福声色俱厉,向荣已经吓得快要崩溃。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我倒没看出来你不光劫财,连色都敢劫了!今日定要好好惩戒于你才是!”来福故意说得严重,希望下面的头目能为他求个情,也好做个顺水人情。他深知单戎骁为人,心中恐怕向荣凶多吉少。
“请法刀。”一直不语的单戎骁终于开口。
看着阴森森的刀捧上来,向荣吓得舌头打结,一头扎过去抱住韩敬旋的腿哭道:“韩姑娘饶了小人吧,韩姑娘,韩姑娘……”他年纪本就不大,毛头小子一个,此时哭得天昏地暗好不可怜,在场之人无不同情。
韩敬旋冷冷一笑,“我饶了你,谁来饶了我家镖师,我家趟子手?镖师们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可那趟子手亦糟了你的毒手却又去哪里说理?”历来劫镖的规矩,只与镖师动手,不碰趟子手与马夫,即便是强盗也总有强盗的规矩。
单戎骁走下来一脚踢开他,“我绿林行的规矩都被你破了,看来今日是容不下你了,你自裁吧。”
其中一个头目小声道:“盟主,不如将这小子三刀六洞,赶了出去就是了。”
韩敬旋闻听此言杏目圆睁:“我就知道你们会护短!”
“混账!赶下山去要他再打家劫舍吗?”单戎骁怒视他一眼,手下人吓得再不敢出声。自家这位盟主私下虽好相处,无甚架子,可一旦触及原则问题颇有些一根筋,莫说自己,怕是连来福的话都不管用。
向荣早已泣啼横流,磕头不止。整个额头磕得鲜血滴滴答答,声音清清楚楚传进众人耳中。单戎骁板着脸怒道:“瞧你这副软骨头的样子,来人!拉出去砍了!”
他话声一落,立马有人将向荣押了下去,韩敬旋见单戎骁来真的,又觉得向荣有些可怜,看他也才十七八的年纪如此送了命倒也可惜,可转念想起被他害死的手下又满腹冤屈无处诉说。
单戎骁心里难受,自己当日只是见他平日表现机灵,惜他年少懂事就欠考虑地升了个小头目,谁知却因此送了他的性命。他叫来来福小声问道:“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听说只有一个哥哥。”
“明日送钱过去,他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吧。”嘱咐完来福又转向韩敬旋问道:“韩姑娘满意吗?”
韩敬旋见他正义凛然,心道或许自己是真冤枉了他,但她嘴硬,却道:“盟主愿意怎么解决便怎样解决好了,威武镖局五条人命抵你强盗窝子一条贼命,还有什么满意不满意!?胡镖师上个月才刚刚得了儿子,为了给家中多赚些钱才拼命接活押镖。还有趟子手小凌,这么多年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因为胆子小只敢押车做趟子手,如今也——”她说着说着眼圈一红,又强忍着没有掉下泪来。这事发展到这她也大概明白,单戎骁为人还算公平公正,这事也许是管教不严,她话说出来只为过过嘴瘾,但心中仍有坎过不去。哪知单戎骁听后沉吟了一阵,叹气道:“韩姑娘说的是。在下管教不严,纵容下属胡作非为,害了旁人又害了他个人性命,在下心中甚是不安,也的确罪不可恕。”说着看向来福道:“把刀拿来。”他定下的规矩被自己一手提拔的人破坏了个完整,又深觉是自己害了向荣性命,给威武镖局以及向荣一个说法,那也是完全应当应分。起码,心里也好有个安生。
来福大惊,这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最坏的结局便是杀了向荣,没想这韩敬旋还不肯善罢甘休。心道:这庄主太实在了,低声劝到:“庄主这事与您无关,不可啊。”
韩敬旋一惊,心道自己也并没想要他如何啊!但见来福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她自小生长在镖局,接触的都是豪爽之人,本就对读书人心存芥蒂,这件事又见他不够光明正大,心中十分反感,冷言道:“何必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单戎骁推开来福道:“某这就三刀六洞为冤死之人讨个说法。”话毕夺过刀在大腿上猛地刺下去。
看着他竟然刺了对穿,随着刀身拔出,血花渐到了韩静旋脸上,吓得她“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又觉如此失态很没面子,但更为主要的是——她竟不想这个人有任何不测。她捂住嘴有点不敢看,只拿余光去瞟,见单戎骁又要再刺下去马上出口制止。她结结巴巴,嘀咕了几句才默默道:“罢了罢了,只当我原谅你了。”
来福心里一松,刚要劝阻,单戎骁瞪他一眼吓得他连忙又站定,旋即计上心来,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悠悠道:“那怎么行呢,韩姑娘的公道还未讨回,怎么对得起姑娘?庄主便是废了也是应该的,拿一条腿赔几条人命,实在是赚了,大大的赚了!”
他话一说完,席下众人有听不出话中之意的恨得牙痒痒,在心里将来福八辈祖宗骂了个够。也有些脑子明白的,暗自发笑,齐刷刷把眼睛望向韩敬旋,一个个恳切恭敬得像看见自己祖先。单戎骁焉有不明白来福的心思之理?横完他一眼继续道:“在下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说到做到。”
韩敬旋心想如此下去若真的残废了可如何是好?啊呀,这人也是个死心眼,做做样子不就是了。这么好的功夫废了多可惜,自己岂不成了罪人?她虽未见过他出手,可心里就是将他当作了高手。爹爹平日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她若是放过了这人其实是秉承爹爹训诫的,逝去的人泉下有知也会原谅自己。她定了定神道:“那,既然是给我讨说法,由我来好了。”
单戎骁想了想将刀递给她,“也好。”
韩敬旋扭开脸不敢看,咬着牙只浅浅刺了两刀连忙扔掉道:“好了,今日就算两清了。”
单戎骁见她如此,愣了愣笑道:“谢姑娘手下留情。你暂且留在此处,待在下为故去的人出殡下葬后再差使人送你回家可好?”
韩敬旋点点头,“你看着安排吧。”心里想这人可真是硬气,要是自己会不会哭得喊娘啊?想到此不由得又多瞟去了两眼。
韩敬旋住在龙剑山庄已经三天,单戎骁着人为手下发丧出殡,两人偶尔见面谈上两句,韩敬旋总是将头垂得很低,弄得单戎骁不知她是还在恨自己,还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反正不管是那种情况都令他很挫败,只好尽可能地躲着她。韩敬旋一时看不到他就心中没着没落,想问又问不出口,只好整日地发呆,一双眼睛望着蓝天,看天上的云彩时而变成兔子,时而变成小猫。
直到下葬的那天,看着死去的镖师、趟子手棺材缓缓入土,韩敬旋心里一阵难过,眼睛湿湿的便要哭出来。
单戎骁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手伸出来停在半空想起她如此讨厌自己还是不要再惹她发怒,又怏怏收了回去,只安慰道:“韩姑娘,节哀顺变吧。”
韩敬旋点点头,“庄主,多谢你免了他们做游魂野鬼,敬旋谢谢您。”说罢便向他行大礼。
单戎骁连忙将人扶起,想说什么奈何嘴笨也没能说出来。
韩敬旋又道:“此事已了,敬旋也该告辞了。”话一出便要动身。
单戎骁见她一瘸一拐关心道:“韩姑娘,你骑得了马吗?”
韩敬旋心里想,是呀,自己这样要是再骑一路马回家还不得疼死,当下有点为难。
“要不,先别走,等腿好了再说吧。”单戎骁心里有点惴惴,怕她误会,小心翼翼着问。
“可是——敬旋怕家里担忧,况这些衣物也耽搁了时日,再不运出去,怕是——”
“那有什么要紧,我这就着手下与你家众镖师将货物运送出去。再让来福替你修书一封送到镖局可好?”
来福心想我就是这劳碌命啊,嘴上只好恭恭敬敬道:“来福遵命。”
韩敬旋点点头,“那——就叨扰庄主了。”
单戎骁笑呵呵道:“不叨扰,不叨扰。”
来福心想,明明是叨扰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