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木霆白与尚善水的事,韩家两老本是生气的,奈何想到这木霆白文才武略无一不数上佳人选,将来镖局托付与他继承便也放心。又思及尚善水是女儿好友,木霆白将来若是纳妾,还不如纳一个女儿的好友,还能做个伴。
  韩敬旋在单府有呆了几日,这晚刚刚宽衣想着怎么向单戎骁开口回家便有敲门声响起。单戎骁得到应许进来后见韩敬旋并未穿外衣有些尴尬,愣在原地。
  倒是韩敬旋豪爽,笑道:“庄主是正人君子,敬旋不会多想。”
  单戎骁见她身段窈窕,不敢直视,把碗放到桌子上,“今晚厨房正好做了红豆汤,你也喝一碗。”他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是他自己吩咐做的。
  韩敬旋内心一暖,低头过了片刻才道:“多谢庄主,这些事怎么劳烦您亲自送来呢?”
  “没什么?没什么?我没那么大架子。”说完觉得自夸,又改口:“咪咪休息了,不想打搅她。”
  韩敬旋心知咪咪不是睡下了,而是不肯来。自她捅了单戎骁那两刀后咪咪见她都是白眼相加的。思及这里问他:“你的腿怎么样了?”她心想自己只是被射了一箭,他可是比自己伤得重多了,这两日忙着丧事也没有好好休息,也不知如今怎么样了。想起当日可真是太过赌气,竟有些是非不分的。
  单戎骁笑笑说:“没事,你呢?”
  韩敬旋低下头,“我也没事。”
  单戎骁看了看她,油灯下看佳人越发觉得她美艳不可方物。如今她放下了头发,满头青丝铺在双肩之上,又恣意地垂下来。一张小脸藏在里面,粉面桃腮、杏目含春,嘴唇像一颗菱角微微翘起,就好似刚刚喝过酒微醺着向人撒娇一般。如此这般,看得他再无法将眼睛抬起来。虽然老大不小,可身边围绕的都是男人,如此观瞧一个女人还是头一回。记忆中浮现出另一个小姑娘的脸,他记得那是在15岁那一年,他和疯子那一群臭小子天天厮混一起,无忧无虑,荒唐事做尽,惹得人嫌狗厌。唯有胡同口的那个梳双髻穿淡绿色衫子的小姑娘每日见到他都不曾害怕,总是浅浅地笑着,露出一双小梨涡,单戎骁将她示若女神,每日总要有意无意在他家门口晃上两晃,盼着见上她一面,有时候姑娘见不到,倒被人家的爹爹一锨炉灰泼过来,弄得灰头土脸,怏怏而归。那时的单戎骁和疯子等一伙少年人便自以为嫉恶如仇的干着一些非法的勾当,一个个幼稚地秉承着劫富济贫,济人危难的想法,直到有一次他们在无人的小树林中分赃,耳听着哗啦啦的水声,众人循声望去,却是那个小姑娘在池塘中洗澡,他一刻,他以为自己病了,因为他的心整颗就要跳出来。有人提议杀了她斩草除根,也有人提议拉她入伙,单戎骁那时就是众孩子的头头,瞪了他们一眼,将自己的袍子裹在了小姑娘的身上,自那时起这群坏小子都被背地里喊她大嫂。每每如此,小姑娘也不恼,只是跺一脚哄他们走。而他偏偏就是个倒霉蛋,姑娘每次见到他都是冷哼一声,外加一个白眼,搞得他莫名其妙。那时候他与小姑娘的事成了几个混小子口中的风流佳话,直到有一回县城的捕头雷二狗见到小姑娘起了轻薄之意,被愤怒的单戎骁砍伤了胳膊,那一刻他觉得全世界任是谁也不许碰小姑娘!惊魂甫定的小姑娘扑进他怀里,他莫名豪气万丈,慷慨着道:“小小,你莫要哭,等你及笄,我就娶你。”小姑娘抬头眨巴着大眼睛含羞道:“那你明年,一定要娶我哦。”两个孩子的约定,就如此愉快的达成了,只是令他想不到的是小姑娘终是没能做成他的新娘,也没能逃脱魔抓。雷二狗派县衙中人调开了小姑娘的父母,在小姑娘家中将她糟蹋蹂躏,单戎骁知道的一刻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就在他提着刀发疯了一般要去杀雷二狗的时候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网住,从此,他便被按上了私通江洋大盗的罪名投进了监狱。在大牢中他被折磨得死去活来硬是没开口求过一次饶,直到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和他一起的那个被穿了琵琶骨的大汉却咯咯笑了,撩了一把络腮大胡子骂道:“狗娘养的,你这小娃倒是条好汉,老子临死时还能有个传人,真造化了。”说罢在他身上摸了几把,本来晦暗毫无光彩的脸,兴奋得现出光彩,“奶奶的,根骨绝佳,真是块百年一遇的料子!”说罢将他提起来周身大穴一通点,单戎骁年纪虽小但也学了几年武艺,以为要废他武功,吓得破口大骂,险些将他八辈祖宗都骂了干净。那汉子越听他骂反而越兴奋,哈哈笑道:“你这小娃娃到跟老子年轻时一样,越发称我的心意。”
  自那以后那汉子每日都在他身上拍拍打打,有时又强迫他盘膝练气,单戎骁若有不依,直接就是一个爆栗,敲得他头晕眼花。
  在牢中他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封闭坚固的大牢也并未能关住少年人一颗躁动的心,每日他都做着杀人的噩梦惊醒,每日他都用意念将雷二狗杀了个千万回。他只觉得这上天是不公的,这世上的人全都欠他,每一个人都混账,逐渐的他也与那大汉一般,满口脏话,戾气前所未有的爆发。随着他武艺越发进步,大汉却不高兴了,直到有一天那大汉对他说:“你出生的时候连一块草纸、一块尿布也没有带下来,所以这世上没有人欠你,老天爷没有欠你什么。”单戎骁嗤之以鼻,完全不屑。那以后大汉再也不教他武艺,只在地上捡了快石头要他在墙上刻字,大汉念一句,他就要刻一句,单戎骁完全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却不敢违逆,只有在墙上一遍一遍刻下“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他本以为他的一生便也如此在狱中度过,直到那一晚,一群响马来劫狱,单戎骁才知道这个与自己亦师亦友的人是他们的帮主。也就在他们破狱而出之时,弓箭手早已蓄势待发,大批士兵准备妥当,当场将他们就地正法。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是雷二狗为了建立奇功将他们一举歼灭,早已在江湖上散播消息说响马头领李锦含并没有死,暂押县牢之中。那一刻单戎骁才明白为什么既然官府明知是江洋大盗也只穿了琵琶骨羁押却并不处死,每日还要好饭食招待,而又不送往京城,只关在这样一个县城之中。
  李锦含琵琶骨被穿,一身武艺不复存在,拉着单戎骁的手哈哈笑道:“兄弟,这会儿可看你的了!”这时候单戎骁才发先自己的武艺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而雷二狗也万万没想到当日的毛头小子会有如此造化。当漫天箭雨飞舞而来的时候,李锦含将所有射向单戎骁的箭全部挡住,并将他托付给了副帮主,而归去前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臭小子,你若还念咱俩是兄弟,墙上那些经文,每日给我抄十遍,否则,休怪我鬼魂爷爷去缠你!”
  摸着他的鼻底,单戎骁肝胆俱裂,这一时间才知道他早已将这个疯疯癫癫的人当做了自己的父兄亲友,那一时间他也才真正面对,自己爱的人都已经离他而去。在少年人本该放浪的青春里塞满了抑郁、伤痛与仇恨。他不甘心的闭目待毙,弓箭手后方却骤然射来火箭,一只只火箭猝不及防射进敌营,雷二狗一时乱了阵脚,众响马趁乱上马逃走。
  疯子在单戎骁出事后便投靠了当地那位有着野心勃勃的昭武校尉,成为幕僚。他撒钱派人打听得知单戎骁与一个江洋大盗关在了一起时本有些心灰意冷,但自从听闻李锦含也被关在县牢的消息后便觉得那个被抓的江洋大盗一定就是单戎骁。他暗暗等待着时机,着人在县衙附近日日监视,直至响马前来劫狱。校尉手下是训练有素的军人,黑暗中秘密除掉了雷二狗众人以及一部分响马灭口,并将李锦含的尸首抬回上报朝廷,一把大火烧掉了所有证据与肮脏。
  那一次黑暗中秘密行事的结果是雷二狗勾结响马,襄助李锦含出狱。昭武校尉力戗贼首,剿灭贼众,官升正五品定远将军。
  而这次突袭,疯子的才华已展露端倪。庆功宴上,他借口去茅厕,偷偷溜走。而后几年辗转来到了丰绩的府上。后来听闻那日参与行动的兄弟大多已死去,疯子年轻的心装满了疮痍,竟不知道什么是疼了。
  逃狱后的单戎骁偷偷潜回家中才知道父母双亲早已被官府抄家、游街。一身傲骨的爹在游街的时候极力反抗,撞向捕快的刀,一命归西。而娘在悲痛至极、心灰意冷地挣扎之下被雷二狗踢破了膀胱,强行押着游了两条街才慢慢死去。据看到的人回忆,血与尿水流了一路,惨不忍睹。那个和自己玩得很愉快的小秃子已经订了亲,在一间当铺里面学徒,再也没有干过他们那秘密的行侠仗义之事。他在讲的时候浑身发抖,好像恐怖的事就在眼前。而他的女神小小姑娘因为做出了“有失妇德”的勾当早已被父母卖到了远方,他们不久之后也因为不想受邻居的白眼迁居到了别处。小秃子告诉他,小小怕是被卖进妓寨了。
  单戎骁紧紧握着枪,却已经没有可报仇的仇人,一腔的仇恨到底要到何处宣泄?他疯了一样四处作案,杀了不知道多少贪官污吏,将他们的头连起来挂在城头,人都道当年的小坏蛋已死在了那一场大火之中,谁又能想到会是他呢?然而他越杀心里却越寒冷,为什么贪官总是越杀越多呢?为什么每一次他作案之后不久就会莫名其妙地破案?而为什么每次被斩首的凶手都不是自己?他害怕了,越来越多的人被他牵连,越来越多的混账因为办案有功被升了职。他彷徨绝望着回到了山寨,副帮主却并未责备于他,只炖了一碗红烧肉给他吃,看着并不动筷子的单戎骁正色地一字一句道:“有红烧肉你不吃?你知不知道多少人连一口米都吃不到?是爷们就要让更多的人能吃上肉,让本没有公理可言的天下有他的秩序,有他的公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