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自单戎骁身上启下银针,这人掌上有毒,又是以内力打出,狠毒无比,换做是旁的人必定命不久矣。幸好庄主内力浑厚,再配上解药,性命总是能保住的。配制这解药的本来也都是寻常的药材,然而世间知道解药配方的却应该不出三个人,所幸来福是知道的。他喜忧参半道,“大哥,你短期不能再动武了,那人功夫不弱,不知道会不会对韩姑娘不利,我看要加强戒备才好。”心下有丝埋怨单戎骁为甚不将人擒下,但他衷心耿耿哪怕是心里想想都觉得是怠慢了主人,当下再不敢多想。
单戎骁点点头,“你看着安排。此事韩姑娘那边瞒着些,今日之事她心里定是不好受的。”他焉有不知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道理,但那人与韩敬旋关系——他总不好太过为难。
来福正待说话门外一人已经慢慢踱进来,“瞒着我什么?”说着走到单戎骁床前,见他脸白如纸,不免心中难受,歉然道:“庄主,对不起。”
单戎骁笑道:“有甚么对不起的。”
来福见状知趣退了出去。
韩敬旋悠悠道:“今日那木莲花本是我的未婚夫婿。”
“哦。”单戎骁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我与他明年本是要成亲的。”韩敬旋深色黯然,“那日,我去我最好的朋友家里玩,为了逗她,我自窗子外跳进去想吓她一吓。未曾想,未曾想,我却在她的床上见到了木莲花。”韩敬旋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两只手指绞在一起,不知在绞着甚么。
单戎骁没曾想是这样,他本以为俩人只是闹了别扭,却不知如此严重。
“我一气之下不听父母劝阻,押了镖便走,可又遇到了庄主的手下劫镖。哎,不知我是不是犯太岁,庄主你自从遇到我就一直没有好事发生,现在还受了重伤,木莲花的本领我是知道的。”她在门外听到来福的话,心里一痛,“万一,万一,你今生再不能用武,这份人情可要我可如何偿还!”韩敬旋越想越伤心,低头缀泣。
单戎骁不知道怎么劝她,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安慰道:“人都有倒霉的时候,你想开些。”
韩敬旋没有任何反抗“嗯”了一声。
两人谁也不说话呆呆地坐了良久,韩敬旋本来是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屈辱都告诉他。可是就这么坐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不想他那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过往,如此僵持着直到单戎骁的一声咳嗽打断了这样尴尬的局面。韩敬旋站起来见他精力不济却一直撑着歉然道:“你该休息了,我怎么这么不懂事竟要你安慰我呢?”说着为他脱下衣服,一切服侍妥当才出去。
单戎骁长年间刀光剑影,如今有人如此待他,温言软语,哪里消受得起,躺在床上,虽是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此后韩敬旋没再提回家的事,每日间里将咪咪该做的事都做了,以切身行动做着补偿,害得咪咪每次见她白眼更加厉害。这日两人坐在梅园的长椅上聊天,韩敬旋觉得这里简直幽静得不该是他们的处所。
“整个府邸就是这里最美了。”
“这都是来福弄的,他是个雅士,在我这埋没了。”
“哦,那个庸医呀。”
“你怎么知道他是庸医?”单戎骁奇怪问。
“这么多天你还没好他不是庸医是什么?”
单戎骁低下头没有说话,韩敬旋见他肩膀不住耸动以为伤势发作,再低头看他的脸,居然是偷着笑。
“你笑什么嘛?”
单戎骁强忍着笑,答道:“他这人,武艺啊文采啊都不在话下,当真是文武双全的人才。只是这岐黄之术嘛,了了。偏偏还自诩神医,唉,今日终于有人敢说实话了。”单戎骁乐不可支。终于乐得咳嗽起来,险些吐血。
“庄主,在人家背后说坏话就这么可乐吗?”不知何时来福已经来到了她们面前,脸上阴晴不定。
“啊——”单戎骁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赔笑。
“喂,庄主又咳嗽了,你还不去拿药来,这是什么态度?”韩敬旋说着白他一眼。
来福被她噎得无言以对,也咳嗽起来。
“干嘛?你也受伤了?”韩敬旋明知故问气他。
“我,我,今日天气干燥,嗓子有点紧。”
单戎骁憋着笑,始终都没有人敢这么跟来福说话,即使自己平日也都是以礼相待,看来福那愠怒的脸,简直要把人乐死。
“我说让你去拿药怎么还不去。”
来福见自家主人那表情,心里无奈,走之前道:“我觉得庄主这次有点不一样。”
“啊?”单戎骁不知他想说什么。
“恩,比以往娇贵了。”
“呃——”
“喂,你怎么还在这里?”韩敬旋从未见过这样的下属。
“哦,没什么,有几封下面送来的书信,庄主还未过目——”
“你放着,让敬旋拿来吧。”
“哦,原来现在都不叫韩姑娘了。”来福揶揄。
“呃——”身为主人再次被来福噎得无语。
“干什么?我们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你一个下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呢?这是跟主子说话的态度吗?看什么看,还不快走!”
来福见主人眼睛飘向它处,丝毫没有要帮自己说话的意思,心中呕血三升,看来这好日子也该是到头了,自己这地位又下滑了一位。
见来福怏怏走远,单戎骁弯下身笑了开来,“你真厉害,你没见来福刚才的脸色,痛快死我了。”
“就是嘛,我就看不惯他欺负你的样子,这是什么手下嘛。怎么,你也看他不爽了?”
“不爽倒没有,看他吃瘪就是觉得痛快!”
韩敬旋听他这么一说扑哧笑了,“你这是什么人啊。”韩敬旋知他地位不一样,要在人前树立榜样,哪知能在私底下见到他不着调的一面。
“我这日子,刀头舔血,老是端着有时候也甚是无趣,偶尔也要没溜一次嘛。对不对,敬旋?”
“不要叫我敬旋,就叫我妁妁。”
“妁妁,倒是好名字。”
“怎么个好法?”
“你看,我有个手下,他家有三个妹子,分别叫大花、二花、小花。”
“那为什么不叫三花呢?”
“这还不懂,叫了三花,后面岂不还得继续生女娃,还得有四花、五花、六花——这四花、六花还好说,五花岂不成了猪肉?好端端一个俊俏姑娘,带着一股子猪肉味,这成什么话?果不其然,小花后面就再没生丫头,生了个小儿子,叫狗剩。”
“好容易生个儿子还叫狗剩?哪有管自己儿子叫狗的,还是剩下的。”
“这你可真孤陋寡闻,生孩子为了好养活很多父母都会给孩子起个孬名字做乳名啊。”
“哦?那你乳名叫什么?我猜猜,是不是狗嫌?”
“——”单戎骁一脸黑线。
“或者叫猫叼?”
“好了,别闹了。”单戎骁及时拦住乐不可支的韩敬旋,“我且问你,那日——我听木霆白叫你妁妁——”
韩敬旋听到那个名字脸色一沉,“妁妁是我的乳名,只有我娘和他才这么叫的。”
单戎骁见她不高兴不再提却又听她小声说道,“以后再也不许他那样叫。”
“那我呢?”
“你——特批吧。”
日子若停留在那样的美好之中该有多好,单戎骁总是在心里暗想,只是该来的总要不急不慌的到来,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
如此暧昧的甜蜜又经历了几日,韩敬旋手里托着两个大坛子进去,见单戎骁伏在案前不知在写着什么,小心翼翼凑过去想吓他一跳,哪知单戎骁突然转身倒把她惊得险些将坛子扔了出去。
看着她手里巨大的坛子不禁腹诽女孩子家家力气居然那么大,脸上却赔笑问道:“咦?是要请我喝酒吗?”自打受伤以来,来福看管的比媳妇还严,他是滴酒未沾过,看着韩敬旋手中的坛子险些感激涕零。
哪知韩敬旋放下东西道:“你想得美啊!我,我也该走了,这里面有一坛我腌的八宝咸菜,还有一坛梅子,分给大家尝尝,希望不会嫌弃。”说完话低下头。
“啊,要走了?也好,也该回家了。”单戎骁任何时候都是尊重她的决定的,这些日子的幸福美好已经足够他回忆一生,他还奢求什么呢?他是个见不得光的人,难道还能强留下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吗?
韩敬旋听他这么说有些许失望呈现脸上,转而却道:“你分一点点就好了,剩下的留着自己吃,以后恐怕吃不到了。”
“原来你还有这种手艺呢。”单戎骁扯开话题拿了一个话梅放进嘴里,满嘴酸甜,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家里押镖的人长期舟车劳顿有些晕车的就吃这些,咸菜咸肉也方便携带,我和我娘每年都要腌。”
单戎骁“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韩敬旋扫了桌子上的字,激动地一把抄起来,赞道:“你写的真漂亮!”单戎骁本不以为自己书法有多好,被他一夸有点不敢相信,问:“真的好看?”韩敬旋点点头,她自小在镖局长大,字虽然识得,却是拿不出手的。镖局里有多是老粗,最有学问的是他们的账房先生,每年的对联都是有他来写。韩妁见过最漂亮的字便是他的春联,她觉得单戎骁的字比账房先生的要好看许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什么意思啊?咦,这个妁是我的妁吗?”单戎骁本也无甚学问,这句话也是来福告诉他的,要他拿来讨好韩敬旋,他起初还觉得矫情得要命,谁知道竟会如此管用!看来来福出事之前也是情场高手,以后还需向他讨教才是。这句本该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此时见韩敬旋看错了,也无意说破,只道:“就是说——就是说——你跟桃花一样漂亮。”来福跟他讲的时候明明说了一大堆出来,结果他使劲想也没想起来那些优美的词汇,来福到底说过什么竟成了迷!思来想去,他又不是没念过书的大老粗,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对敬旋这样的女孩子简洁点反而更好。
韩敬旋大喜过望,“真的吗?”她从小跟着爹练武,和师兄弟镖师们混在一起,大家赞也是赞她功夫好,够义气,够豪爽,那里有人这样专门写一首诗来赞她。
“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夸过我呢——”韩敬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着垂了下来,她是女孩子啊,每次对镜梳妆的时候都很想知道自己到底美不美呢?镜子里的容颜是那么俏丽,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注意过?是她真的长得很丑还是她打扮的不好呢?她记得自己有一次将尚善水送她的胭脂偷偷擦在脸上,哪知被做饭的三婶看到吓得赶紧摸她的头,连问她是不是发烧了,脸蛋怎么红的如此厉害像个猴屁股?打哪以后她再也不敢碰这些胭脂水粉,每日做的不外就是练武、验货、算账,最开心的事无非就是与尚善水和木莲花在一起谈心。念及木莲花,一颗心不由自主沉了下去,抬眼窃窃地望着单戎骁。他是自己的什么人,凭什么要觉得羞愧?她鼓起腮,被自己的想法气得够呛。
单戎骁想了想,大着胆搬过她的脸郑重道:“妁妁,你真的很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不要走了好吗?留下来陪我,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会努力让你忘了木莲花。”
韩敬旋点点头,倚进他怀里,她明白自己此生是跟定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