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雪从前夜开始下起,如密密的白蝶飞舞着飘落。铺天盖地,不过一转眼时间,便将眼前这一片土地完全的遮盖起来。
除了冷之外,秦小混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知觉。她迷了路,已经在这原野中转悠了四五天,随身带的干粮早已吃完,眼下不过是硬撑着不倒下。双脚机械的拖动着,过膝的厚雪耗费了她更多的力气。冻得紫青的面目上表情僵硬,除了偶尔一转动的眼珠之外,根本就看不出是一个活人。
除了雪还是雪,眼前这一片荒原,根本就没有人烟的象征。一步,两步,秦小混终于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眼前一黑,便直直的倒入白雪之中。倒下的瞬间除了不安还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如此去了,不负如来不负卿,或许更好。
然而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恍惚中,她仿佛听到了有马长嘶的声音。
过不多时,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飞驰而来。
膘肥体壮,毛色发亮,奔跑的姿势轻快灵活,姿态优雅,这些都是身为一匹好马应该有的特征。
然而这匹马却不止如此,除了外表神俊无比之外,它的双目更是精光大泄,一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气势昭显无疑。
只是,这样的一匹绝世好马,比起那御马之人的神态,却还要逊色三分。
那御马之人,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白衣少年而已。
然而气高清骨、凛冽如冰的身姿与气度,如墨夜里一轮皎洁的明月,即使最闪亮的星辰在他身边,也会失了光彩。
能有这样风华绝代的气质,即使他长得并不如何英俊潇洒,也足够魅惑众生的了。更何况他的外貌并不比他的气质失色,足以称得上是绝世容颜。
轻轻一拉马缰,马儿人立起来,稳稳站住。少年翻身下马,伸手试探着秦小混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少年松了一口气,俯身抱起秦小混,二人一同上马,向东飞驰而去。
身后的雪花,依旧纷扬着飘落……
1.
虽然神志不清,秦小混却仍能感觉到,自己依靠在一个火热的胸膛之中。他的体温炙热了自己冰冷的身体,已经冻僵了的脑筋终于又缓慢的运转起来。即使在这神志不清时期依然随时高度警惕着她敏感的神经,抬肘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向后捣去,背后之人似是一声轻笑,稳稳接住软绵绵的招式,将她斜倚的身体放平。背后的温暖突然离自己而去,秦小混险些要叫出声来,却感到身上一暖,一床柔软的锦被被盖在自己身上。原来来人并无恶意,感受着难得的温暖,她抿了抿唇,有一根弦似是将要崩断。连日的伤心、惊恐与仇恨终也抵不过这强烈的睡意,再度坠入梦乡。
等秦小混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强忍着身上的酸软无力,她伸手掀开了棉被,扶着床沿下了地。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已经耗费掉了她的大半力气,只好靠坐在床柱上,缓缓打量着这个房间。
很显然,这是一间单身男子的居所。房内没有过多的摆设,一床一桌一凳子,透露着简单与利落,屋内几乎没有什么饰品,只有靠在东墙上的一个大书柜,倒是吸引了秦小混的视线。强撑着身体,秦小混一步一挪蹭到了书柜边,抬头望去,却不见普通文人举子必读的书籍,反倒是什么奇人异志,风土人情,医卜星相的书比比皆是。秦小混不由得对这房间的主人起了一种好奇之心。
“吱呀”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了,秦小混一惊,本就虚软的身子本能一抖,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耳边一声惊叫,身子已经被人牢牢抱在怀中。眼睛对上一双黑眸。
“你这小童,无事下床作甚?”说罢将她又抱回床上。
一愣,瞬间竟如是被武林高手点了穴道一般的全身瘫软了下去。
“你,你……”秦小混颤抖着手指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眼前的这个人,古铜色的肌肤,强健的体魄,高大俊朗中透着粗犷的豪迈,一看就知道是个北方汉子,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那对冷锐倔强的黑眸,更让人感受到一股强悍犀利的勇猛,深沉浩瀚的男性魄力。
当然这人的外表并不是让她发愣的理由,她是见过世面的人。
不晓得是不是他救的自己?秦小混心里偷偷琢磨。在第一眼见到他开始,秦小混觉得自己对眼前的这个带有浑然天成的男性魄力的男人还是满有好感。但是这种好感跟她喜欢吃麻酱烧饼性质其实差不太多。如果现在有人拿一个烧饼和眼前的人让她选择,她一定会选择前者。秦小混揉揉肚子,好像饿了。不,是饿极。
所以,让她发愣的理由是……
“你,你……”秦小混再次颤抖着手指指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唇角奇异抽动着,“你叫我小童?”
“是啊!”男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就十二三吧,我怎么也虚长你些年岁,叫小童有甚么不对吗?既然你不喜欢那就唤你小兄弟吧。”
秦小混闭了闭眼,用力呼吸几下,算了,反正自己始终是男装打扮,都成功骗过了这么多年,他看不出来也是应该的。若当真看出自己是女子,保不齐还要杀了他灭口。但说自己只有十二三,这也太侮辱人了!这一点当真是触动了她的痛点,她当真如此发育不良吗?要知道,她已经十八了!和自己同岁的姑娘,好多都已经当了娘!
实在太侮辱人了!
好歹,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儿上,就饶了这一回好了,以后有他苦头吃的!秦小混的唇边荡起一抹俏皮的笑意。
这是她自出事以来第一次展露笑容。
突然间,下一秒,她浑身起了一个激灵,颤抖着问道:“是,是,是你救的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这不是都被他看走了吗?还口口声声叫小兄弟,难道要欲盖弥彰?天杀的,她保留了一十八载的芳华!正待秦小混就要扯开嗓门哭天喊地之时那人开口道:“不是。”
秦小混一颗悬起的心才终又放下,但是,后面那句又险些令她喷血。
“是我二弟将你从雪地捡回来的。”
秦小混颇为不满,什么叫捡回来,她又不是小猫小狗。不对,重点是他二弟,他二弟不一样是男人?
秦小混“腾”地从床上弹起来,就差要将脑袋杵破顶棚。她站在床上叉着腰,居高临下地怒目而视,双手顺便又胡乱摸了一把自己的胸前。咦?怎么还是那破破烂烂的麻布,脏得分不出什么颜色的袍子。原来,原来,竟然是自己想歪了!看着地上那人一脸莫名的望着自己,秦小混马上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人家兄弟俩好心好意把自己捡回来,明明是大好人,又怎会辣手摧花呢?习惯性将手插进外衣,又从一个破铜穿过,摸着下巴嘿嘿笑着讨好。
那人见她如撒呓症一般,不觉浑身慎得慌,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竟有些口吃地道:“你,你,是否,下来说话?”
秦小混正想显摆一下自己敏健的身手,翻身跳了下来,却忘了正处于虚弱期,没有站稳混身软软地就要倒下。那人眼疾手快再次抱住了她,手触之处竟都是骨头,瘦得真离谱!这辈子都没吃过饱饭吧?
再见他这一身破烂穿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倒是个可怜的孩子。
秦小混以手安抚着可怜的胃口,心道:你不饿,你不饿。却依稀听见胃口回她说:你玩去!
推门而入的白衣少年站在门口看着他俩笑吟吟问道:“你们,上演的这是哪出?”
秦小混推开他扶着床柱站稳,从头发上摸索着找到一根稻草叼到嘴里,含含糊糊地问:“相好的,救人救到底,能否赏口饭吃?”
莫清枫看着她一双黑手伸向油滋滋光亮亮的鸡腿,好心地送上一块手帕,秦小混看都不看直接送到嘴里大快朵颐。一边把嘴塞得满满一边挑剔道:“我跟你说,这鸡腿太油了,还有,不怎么咸,下次一定注意啊!”莫清枫受不了她的吃相,把脸扭到一边,顺便弹下刚刚被她溅到的饭粒。单戎骁是直率之人,看她吃得如此香怕噎着又递过去一碗汤,秦小混抓过来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不禁赞叹道:“好汤!”
单戎骁笑出声来回道:“还是第一次有人夸我二弟做的汤好。”
“我是说,好烫!!”秦小混皱着眉一副痛苦表情,一边吐着舌头一边用手扇风,莫清枫站起来关心道:“我去给你端水?”
“来不急了!”秦小混说完一头栽进旁边的雪堆里,莫清枫跟单戎骁俱是吓了一跳,正要喊她,她已经拔出了脑袋,顶着一片小雪花嚼着一嘴的雪笑眯眯道:“没事,没事了。我也吃饱了。”说完把油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才又拿起莫清枫给她的手帕,放到鼻子下使劲的擤了起来,扔掉沾满鼻涕的布赔笑道:“冻坏了,有点流鼻涕。”莫清枫看着瞬间黑漆抹糊的真丝手帕,满心悔恨,直呼“牛嚼牡丹”!
单戎骁见她单薄瘦小的身体忙吩咐下人拿了棉袄来。秦小混摩挲着手里的棉袄,看看自己满身污秽竟有些舍不得穿。
是啊,如此的满身污秽,满身冤屈,前路艰险。等待着她的还会是什么呢?
秦小混呆呆看着棉袄不出声,莫清枫善解人意问道:“你是否先洗个澡?”
秦小混满脸堆笑,点头如打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