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心老爹!”
一个锦袍年轻人嬉皮笑脸跑进来,指着那壶茶撒娇道:“连我都舍不得给,就给那个疯子!”
丰绩不搭理他,仍喝着茶,那少年见自己不受待见,撅撅嘴道:“这疯子哪里比你儿子我强?你就喜爱这种贪财好色,巧言令色之徒?”
丰绩笑了,详装责备道:“又这么晚回来?人家能给我办事,你这家伙,就会在外面给老爹惹是生非。”
那年轻人撒娇道:“老爹你这么大的名望,我若不借着在外面惹事岂不是浪费!”
“你这混账儿,枉我给你起名麾椠,败家子一个。”
“你忘了,偏心老爹,那是我的字,我名儿唤作鼎搏,谁稀罕那个什么麾椠。果然是忘了,我看你对那个疯子比你亲儿子我都熟悉。”他最在意的是他弱冠之时麾椠貌似是罗儒疯起的。
丰绩哈哈一笑,不想儿子竟会吃醋,拉过他的手哄到:“他是奴才,你是主人,怎么会一样?”
单戎骁身后背着来福为他预备的长枪,他不希望今晚能用到。
“大哥。别来无恙!”灰色的身影在他身后叫起。
“疯子,你也别来无恙!”单戎骁转身放松地一笑,拍了拍罗儒疯肩膀,“现在壮了,也越发的儒雅。”
“大哥也还是这么威武。”
“不然当初如何带领你们荒唐呢?”他想起年少的往事,不禁心中一暖,“不过,现在看来再也不用我照顾你了。”
罗儒疯想起儿时二人做街坊的光景,又念起他蒙难之后的崛起,感叹时光荏苒。他知道时间有限,直插进正题,“大哥知不知道城东命案?”
又是城东命案,这与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皱着眉摇了摇头。
“死了两个御史,一个做小买卖的老汉,还有七名国舅府的下人。”
原来他在丰绩那里供职!
单戎骁仍不解,“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知情人全部死光,在现场只找到十两一张的贵账号飞钱。”他不希望单戎骁跟这件事牵连上任何关系。“大哥你怎么看?”
他钱庄那么多客人有他家的便换又有何奇怪。单戎骁正要回他,银票、十辆一张、几个词来回在脑子里转,突然觉得不妙,莫不是秦小混?
罗儒疯见他神色有异,深沉道:“我不希望你与此事有关。大哥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单戎骁再次看向现今的罗儒疯,还是那儒雅、文静的气质,眉宇间却已露威严,再不是小时候那为了不被人欺负跟在自己身后的跟屁虫小疯子了。
“单某的事不劳国舅府操心!”小混、清枫,你们切莫要出事的好!单戎骁心里着急,嘴上不善。
见他误解自己的意思,罗儒疯拉过单戎骁肩膀,“大哥你误会我了。”他叹叹气问道:“大哥可知现今朝廷趋势?”
“在下从不过问官家之事。”单戎骁并无怪他之意,只担心那二人安全,碍于罗儒疯现今的身份,又不好和盘托出。
“那你可知太子的事?”罗儒疯心里也着急,现下不讲出实话是不行了。
“这当然。”这么大的事别说是他,便是街上流浪汉也听说过。太子被废,莫名其妙暴毙东宫。不久,皇上便立惠妃之子为太子。其后一月,太子少保王丞相便以谋逆大罪被判满门抄斩。这件事,震惊朝野,只是,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大哥,丰绩这人生性多疑,你现在被疑与王相有关联。”
“哼!”单戎骁冷哼一声,不知是不是该为自己这么被人瞧得起而庆幸。是啦,这位惠妃的哥哥,当今国舅,三省最核心的人物早已做大,独揽朝政多时。坊间都在传,太子的事有可能是丰绩一手策划。
“回去让他放心,在下不管谁做皇帝!什么相爷、国舅,一概与我无关!”
罗儒疯皱皱眉,“大哥,现在形势不容乐观。恐怕,恐怕,超出我的控制范围。你要做好准备!”
单戎骁见他说的诚恳,心下亦感激,重重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为兄干的本就是杀头的买卖,有这一天不足为奇。你不必太过费心。”
“大哥,怎么你还跟我客气?”他握住单戎骁的手,“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不若大哥你假意——”
单戎骁一摆手,“让我给他做鹰犬,陷害忠良这等事我做不来!”说罢又后悔起来,这岂不是把疯子也骂了进去。又道:“我不是说你,你我立场不同,你身在官府终归与我们草莽之人不一样。”当初他出事之后,这群小伙伴的下落他都在心里装着,唯独疯子再也寻不见,哪知今日一见他竟是做了丰府的幕僚。
“我就知道是这样。”罗儒疯没有介意反倒笑了起来,“你若答应,便不是我大哥了。”
单戎骁刚要问来不来得及进去叙叙旧便见他眼中寒光一闪望着自己身后,他迅速转身,大声喝道:“什么人鬼鬼鬼祟祟!”
墙角人影攒动,显是没想到会被人发现,颇为为难地出来说道:“罗先生。”
罗儒疯暗叫不妙,原来丰绩还是信不过自己!万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与单戎骁早就相识的事。
“怎么,就你自己啊,其他兄弟们呢?都是自己人,不如进去喝一杯,庄主不会介意吧。”说罢拿眼向单戎骁眨了眨。
那人不明他所想,随口道:“就我一个人,来伺候先生。没什么事在下就告辞了。”
那人正要转身,罗儒疯大喊一声:“大哥!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单戎骁手中长枪早已准备好,握紧出击,那人刚要跑便被穿心而过,单戎骁拔出枪正要回来只觉后心一阵劲风袭过,他下意识的身子一偏,却已来不及,右肩一阵冰凉被利器钻进体内。
他转过身奋力提起长枪指向罗儒疯,见到他正收回的手心里早已凉到极点。他变了!他终究还是变了!
“你,好,当真是好兄弟!”
罗儒疯寒着脸,突然出手如电握住枪头,身子直直撞了上来。单戎骁大惊,欲抽回,重伤下却及不上他的速度。原来疯子的武功早已不在自己之下了!
罗儒疯握住枪尖刺进心口,胸前立马被一片鲜红所染。
“疯子,你——”
罗儒疯笑了,“大哥没想到有一天,我的武艺竟会,竟会这般厉害吧。”
“你——”
他指了指已死的探子,“他不死,你我便死。他一死,你恐也脱不了干系。如此,甚好,我会圆过去。”他说完一把拔出了枪,一团血喷出,洒在积雪上。谁说白里透红好看的,纯粹他妈的胡说!单戎骁看着飘飘欲倒的罗儒疯快速上前,才发现自己伤得有多重,连忙以抢支地。“疯子,你何苦?你当真是个疯子!”
罗儒疯伸手点穴止了血,“大哥,时候不早该回了,别怪我下手狠毒,我怕瞒不过。”
单戎骁拦住他,这时不管什么相爷也好还是国舅也罢,只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不要回去了!”
罗儒疯推开他,“不回去,你我便都完了。”他有笑了笑安慰道:“你们都说我是狗头军师,还会玩不过一个老头子吗?”
单戎骁也急了,再次抓住他道:“你这样怎么还有命回去!”
罗儒疯苦笑,“你以为他放心我一人来么?放心吧,每隔一里,便有接应——”说到后面再也没有力气,拼着内力着急道:“你我都别再浪费时间了!记着,三天内没有动静,该是安全。老狐狸不相信任何人,我能力有限,一定见机行事!”以丰绩历来的雷厉风行,有事绝不会拖延过三日的。
莫清枫望着地上一片残骸,有的残肢断体,有的甚至被她把肉片片剔下,露出森森白骨,饶是他行走江湖多年亦浑身吓出汗,自己,当真是小看她了。
地上一个没有死的已经吓得尿了裤子,这场面简直便如森罗地狱,惨不忍睹。
秦小混收了刀,抹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自头上翻出跟稻草叼进嘴里,幽幽道:“此刀法名曰:小鬼看刀。我自来喜欢赤手空拳,不是不会使用兵器,只是此刀杀气太重,出鞘便要见血。唉,你们又何苦逼我。”
说罢提起破风刀,莫清枫看出她心里不舒服上前替她结果了那人。
“阿弥陀佛,我又造杀孽了。”
“你不杀他们,死的人恐怕会更多。”莫清枫拍拍她安慰。
“你不觉得我要是这么说很虚伪吗?”秦小混冷笑一声,转而道:“他们的行动如此快,你说龙剑山庄会不会出事?”
莫清枫点点头,不敢去想,“我们快回去吧!”
“可是——”人们要找的是自己,此时回去,岂不是更要给龙剑山庄带来麻烦,他们岂不是更加说不清楚?
不若自己——
但是,家里那么多人莫不就这么白死?一时间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
“不管是什么,都要回去才知道。”莫清枫冷寒着脸道,一身雪白的衣服,早已被血污,软剑上缓缓流下血滴。
来福颤抖着松开手,犹豫道:“庄主,箭上有刺,不能拔。”这袖箭好生的歹毒,上面满是倒刺,硬是拔箭定会将皮肉也一并带下,到时伤势定会加重,更何况——一向淡定的他,此时不淡定起来。
“不拔,还留着解腻歪不成么。”说完,他自己手臂绕过后背便要将袖箭拔出。来福还要阻止,那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再次响起,“住手!”
一团火似的百里岚安径直跑过来,放下箱子,自里面拿出一把长仅五寸的柳叶刀。看着她要伸向自家庄主的手,来福一把攥住她,“你要干什么?”
百里岚安气愤的挣扎出来,不满道:“我能干什么?我要救他!”
“那,那你可要有把握才行!”来福仍不放心,虽说是胜医门门下弟子,但他对这个只会闯祸的女孩始终没什么信心。上次她来,也是给家里带了不少麻烦,简直就是个惹祸精。若不是看在莫清枫的面子,早就把她乱棍打出去。
百里岚安白他一眼,“那好啊,你来。”
“来福,岚安不会有异心,你放心吧。”单戎骁心里苦笑,现在若是想加害自己直接不用管便罢了,他还不清楚现时的状况吗?这一箭险些将他射穿,饶是他平日里再怎么硬气若非惦念着莫清枫也该倒下了。
百里岚安嘟囔着嘴,使劲挖他两眼,一个破管家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为了师父,她才不在这里受他们的气。越想越委屈,提刀划开中箭之处。
看着罗儒疯铁青着脸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丰绩叹气,只道:“你休息吧。”
正要转身,罗儒疯开口道:“不想,爷还是信不过在下。”
“你说什么?”丰绩有些心虚。
罗儒疯编着自己怎么与单戎骁相谈甚欢,怎么极力拉拢,看着丰绩舒展开的脸,话锋一转,又道:“他那样桀骜不驯的人,和人谈判却又有人监视会有什么后果?幸好,他先解决的不是我。否则,现在运回的恐怕便是在下的尸身了,若是如此,还要烦请国舅爷为在下打造薄棺一副。最好是金丝楠木,也不枉疯子跟了爷一场。”
“他,武功竟如此高?”丰绩脸上过不去,故意岔开话题。
“那倒也未必,能把我打成这样的,自己能不挂彩?”
“那他——”
“中了我的销魂钩还能不能活,看造化了。”
丰绩赔着笑,罗儒疯的销魂钩光是那奇特的造型就够人喝一壶,何况他还在上面喂了毒。
退出去后顺便带走侯在门口的大夫。
“如何?”
“离心只差一寸,悬,悬得很。”
丰绩遣他下去,喃喃道:“如此看来,该不会是演戏。”这个疯子演起戏来的功力实在太过深厚,不能怪自己小心眼,不过看来这次自己的确是枉做小人。丰绩总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可以瞒不过自己的眼睛,唯独这个疯子,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他从来就不知道。
“哎呀,偏心老爹,我就说你多疑。”丰鼎搏很看不上他的表情,搂住丰绩的脖子,“就他,那个疯子,见了银子眼能瞪得比灯笼都大,他会背叛你?那个龙剑山庄什么东西,你要说他被皇帝姑父收买,这我倒信!”
丰绩觉得此话有理,看着儿子,觉得儿子长大了,也颇有见解,哈哈一笑,“贪,就好,我就怕他不贪。”
“这就对嘛,做人开心一点,别老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就这个贪财好色的主儿加上那个黑道头头,能骗得了我偏心的爹!”
听他这么一说,丰绩心里一松,确是自己想得多了,赞赏道:“我儿有理,我儿有理。”
当真是一言定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