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衣放下手中的信,站在窗前思忱良久,直把绿屏急得转圈。想拿起来看可终究没敢,只好凑近了身子,偷着拿眼去瞄。雪衣转过头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笑道:“想看就看,何必如此。”
  “娘子的信笺,绿屏哪里敢看。”
  “你这丫头如今又来说不敢看,你自从跟着庄主又有甚么不敢的?”雪衣取笑过她才又板正了脸正色问道:“你从前跟着我,可如今是庄主的丫头,不去服侍庄主老跑到我这里作甚?秦大人对咱们主仆二人的恩德只靠着你这丫头来偿还呢。”雪衣说着拧了一下绿屏的鼻子。
  绿屏憋着嘴,“娘子明鉴,可不是绿屏偷懒,莫大人走的时候把清荷与迎春那两小娘皮都留给了庄主,哪里有我什么事嘛。”说完又调皮一笑,“你是没看到清荷被秦大人整治之后是什么狼狈的样子,整整哭了一宿呢。”绿屏说着抬起袖子掩着嘴偷笑。
  “你这个不懂事的丫头,我们寄人篱下,你怎生还与人家交恶?我们留在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人家不过是给秦大人面子罢了,你还当咱们是主人么?”雪衣拿下她的手嗔怪。
  “娘子,你就真不为自己的将来计划计划吗?秦大人再好也是驸马,你何必非要一根筋呢?庄主这里才是——”
  “行了,你快些闭嘴,这件事以后不准再提。我这里还有正事要做,赶紧将旺财找来,再去门口看看投贴之人还在不在?”
  绿屏满心不情愿,碎碎念着你不抓紧机会我可抓紧了,到时候别怪我才是。
  雪衣将信双手奉上,旺财只恭敬问道:“薛娘子可是要去?”
  雪衣点了点头。
  “老奴这就去吩咐人手护送娘子。”
  “这事就别惊动庄主了。”
  “那老奴多派人手。”
  雪衣见他默许轻叹着将信撕碎,即使不能为她排忧解难,也不要为她增添麻烦才是。
  秦小混看着对面的女子,这姑娘肤色白净,吹弹可破,然而却毫无血色。眼睛大而无神,犹如古井水一般看透世间一切。眼眶周围泛着淡青,一双眼珠全部深深卧了进去。那张樱唇纵使擦了唇脂却也脱皮干瘪,整张脸消瘦憔悴,看得人我见犹怜。弹琴的那十根手指竟也是歪曲变形,看上去应该是断了之后没有接好造成。
  秦小混暗暗想这御史大夫家中莫不是虐待侍女?怎生把如此一个美娇娘折磨成这番模样?她还在想着,那女子弹琴的手指略一僵,手指上的血滴在琴弦上,她拧起眉继续弹,似乎并未受什么影响。
  “罢了罢了,姑娘快些停下,手都伤成这样你家主子当真不懂得怜香惜玉。冠宇最看不得女子受罪,快停下,让某瞧瞧可要紧否。”秦小混说着就站起身半弯着身子搭在她肩膀之上,那肩头除了骨头便是骨头,将秦小混隔得难受。秦小混扶住她如柴棒般的双臂,将人扶起来,“来来来,身子不适就不用勉强了,去歇着吧,我与木兄这里不用你伺候了。”秦小混笑得一脸和煦,那女子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情,只觉得那双眼透着冰冷,令她浑身一激灵。秦小混冷笑一声,“姑娘这是怎么了?”她既然不是傻子,又怎么可能没能看到那姑娘故意用琴弦割破的手?
  那女子听到这话赶紧摇头,慌张道:“小女子略通舞艺,刚刚扫了大人的雅兴,不如现在就舞上一曲为大人解闷。”说罢不等秦小混同意便冲进场中,随着伶人鼓点声起,一曲破阵舞气势恢宏地舞了起来。这段舞蹈难度极大,颇多大的翻腾动作,能作舞的女伶人极少,多数都是由男优完成。她这样一副盈盈将倒的身子不知要如何才能跳得下去,秦小混不知他们到底有何目的,揣起胳膊冷言看着。
  秦小混张开最惊呆地望着这女子,这段舞一定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惊异的舞蹈。那女子舞艺虽并未见如何精妙,却有着她独特的手段,那就是越跳衣服越少,跳到最后那女子索性闭上眼一把扯开胸前仅仅挂着的裲裆。
  秦小混觉得自己的眼珠恐怕是快要掉出来了,她瞪大双眼看着那白皙的身躯,一直看到她忍无可忍。她断喝一声,那女子终于也停了下来,垂着头挂着眼泪把头紧紧扭向一边,似是遭受了无端的屈辱。
  秦小混冷哼一声,指着那女子的身体对木晋升道:“这就是你干得好事?她一个姑娘犯了什么样的弥天大错你要如此折磨于她?”那女子整个上半身体竟无一整处,狰狞的伤疤布满了雪白的身体,有鞭伤有烫伤,也有穿刺留下的窟窿,纵使秦小混这样大胆的人仍难以入眼。
  木晋升听她如此说急忙跪好声色恳切回道:“大人切莫动怒,切莫动怒!这女子并非在下所伤,哎,在下费尽心思无非也是慕秦大人刚正不阿之名,希望大人搭救这女子。”
  说罢看向那女子道:“丁黄氏,快穿上衣服吧,有秦大人在,你的冤案定能昭雪。”
  秦小混暗叹,感情这是做了个套让自己钻嘛。
  “大人,大人,莫恼。”那木晋升似是看出秦小混不爽,连忙谢罪,“大人可知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陈淑文与丁黄氏一案?”
  秦小混这个位置也不是白白坐的,这么轰动的事她再不知道就该卷铺盖卷走人了,但此案牵连太众,这两天正为这事发怵,照这种闹法不出两日非要自己出面不可,可今日竟主动找上她了。
  那本是五年前的一桩案件,宁杭县举人陈淑文被告与家中帮佣之妻丁黄氏有染,谋杀亲夫。但凡是个有眼睛的人也看得出其中的猫腻,但若给这二人翻案从宁杭县到上京城不知要搬倒斩杀多少官员,因此这一路上审来审去永远都是维持原判。可如今陈淑文之妻在京师之地滚顶板喊冤,众举人联名上书,闹到这份上谁接手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她本就处在风口浪尖,莫清枫与狗头军师来福又不在身边,若真是出事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木晋升见秦小混久久不搭腔,向丁黄氏使了个眼神,那女子会意跪在秦小混身侧,神情哀伤,却并未掉下一滴眼泪,“民妇戴罪之身,即使翻案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度日。五年了,连连上刑、翻供招供,早已满身疮痍、声名狼藉,我这样一个女子本已将生死看透。但是三少爷不一样,整件事他都是最无辜的。当初是民妇惧刑招供牵连了他,才被那狗县令上书撸了功名,三少爷如今家破人亡,落了残疾,都是民妇害了他。燕过留声,人过留名,只盼望大人能还三少爷清白,让他能在这世间顶天立地做一个男儿,民妇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她的话慷慨激昂,身子却不住颤抖,本来非常好听的声音带着沙哑,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物,秦小混内心被狠狠刺痛。她久在刑部,那群混账的手段她哪有不知,别说不过是一个较弱女子,便是如何强硬的男儿他们也一样有的是办法对付。她连忙将人搀起扶到椅子上做好,为她倒了热水。低声劝慰道:“黄家姐姐,你切莫焦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她不敢冒失应承下来,她做官一不为光耀门楣,二不为为民做主,她只想报自己的仇,完成自己的使命。管此事无异于引火上身,但若是将这件事牵连到丰绩的身上——无数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纷杂的思绪。
  “大人,你还在考虑什么?”
  秦小混诧异抬头望去,雪衣在龙剑山庄四个护卫保护之下气愤地走到她近前,看了一眼丁黄氏道:“秦大人,你看这名女子与我有何不同?但雪衣好歹有您和庄主庇佑,可这女子呢?天下间比我们还惨的人不知有多少,在其位,谋其政。秦大人,此事你若再不出手,你与他又有何不同?”
  秦小混知道她所说的“他”是谁,雪衣的话于他如醍醐灌顶,她总是在想这个位子不是她要坐的,但要不要坐也已经坐了,起码也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啊,否则与自己痛恨的那个人有什么分别!
  “黄家姐姐,但叫我为官一日必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