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黄氏的案件还等待开审之时,唐吉祥刺秦的大案早已经盖过了前者的风头,一时间街头巷尾人人都讨论着这件事,举子们的努力刚刚看到了一个苗头就像个水泡一样什么都没有了,一点点涟漪过后,水面仍旧是水面,不比以往有任何不同。
唐吉祥在公堂上当堂写供状,全部招认,连用刑都省了,只称是与秦小混有私仇。细问下才道二人乃是旧识,秦小混遇难之时蒙他接济,遂结拜为兄弟。上任前的那么一天秦小混曾趁他不在而留宿其家中,夜半起来欲对其妻行兽欲,却碰到了上茅厕的父亲,将其父杀了之后更将其妻先奸后杀,连一岁的孩子也没能放过,被摔成了肉泥。夜半回来的唐吉祥被他砍伤,侥幸逃走,这一年来苦练武艺只为报仇雪恨。何承畴与周素臣命其画押,收起供状,将人收监,以待后审。
此事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朝野之上无比默默暗骂秦小混人面兽心。此事发生的第二日戏台上更是有人演出了《刺秦》的戏码,内容比唐吉祥的供状更加曲折离奇,而秦小混也更加禽兽不如、道貌岸然。戏文中的秦小混假意遇难被唐吉祥搭救,提前设计好了圈套只为霸占唐吉祥的老婆,而唐吉祥的老婆更被演绎为贞洁烈女,不畏强暴而自杀身亡,秦小混怒气难消摔死幼子,丧尽天良。老板姓交头接耳,街头巷尾无人不谈。皇宫派了御医前往救治秦小混,一连几天却也没有一丝起色,据说整个肠子胃口都被捅烂了,神仙也难救,无非是仗着宫中的疗伤圣药撑着一口气不死而已。懿环公主素知秦小混混账,但也没想到他能混账到这种地步,心内并不是十分相信,当日就摆驾到了龙剑山庄,但秦小混命在旦夕压根也不可能问出个所以然,当下便大闹龙剑山庄又要闯进大牢去审唐吉祥,还好被手下拦住。
不久,秦小混伤重离世,坊间均拍手叫好。公主一时慌了神,她虽对秦小混没感情,但也没料到这么快就做了寡妇,一时半会并不能接受,遥念远方的莫清枫,不知待他回来可会接受自己?南宫恺然本欲风光大葬,但赶在这种节骨眼上哪敢再大张旗鼓,只好草草了事,可惜一代宠臣身后风光不再。出殡那日抬棺的人不知怎么脚一歪一口上等金丝楠棺材就倒在了府门口,秦小混瘦小干瘪的尸体咕噜噜跟着滚了出来,灰败无光的脸无论如何都无法令人相信她生前的辉煌。人们吓得赶紧后退,人群中一个个子很高的女人见尸体滚出急急上前状似帮忙抬尸体,辨认了身形容貌又切了手腕的脉搏才起身离开。单戎骁见秦小混死后都不得太平,急命人再将尸首装好。
皇帝一筹莫展,既恼恨不能借此生事更痛惜要了秦小混的命,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无奈之下只好下了圣旨,唐吉祥刺杀朝廷大臣、皇亲国戚,属谋逆大罪,判处凌迟处死。
秦小混出事后周素臣暂代其职,所以当有人自称是唐吉祥远房表姐来探监的时候她很顺利便进了天牢。牢中的唐吉祥睡得很惬意,气色比行刺时好看了很多,这几日的牢狱生活养得整个人都精神了。
那远房表姐却正是秦小混出殡那日假意帮忙之人!她蹲在牢门之前轻笑了一声,“火麒麟唐吉祥不亏是剑术名家,这种时候还如此泰然自若,在下佩服得很。”表姐舒展开本来细极的嗓子,露出他原本的男音。
唐吉祥闻声端坐起来,盘膝凝神打坐回道“有甚么好佩服,吃的是鸡鸭鱼肉喝的是上等好酒,有甚么可慌的?”他说完冷笑一声又道:“怎么?提前送我上路来了?”
“不,阁下还不能死,事态有变。”那表姐面色沉了下来,声音中透着无奈道:“怕是要为难唐侠士了,陛下下旨凌迟处死,唐侠士无论如何是不能死在大牢里了。”
“哦?陛下这是在抬举我还是抬举那秦小混?哈,说起来,他被某害得如此,赔我一命给他倒也不冤。”
“周大人府中死士真乃血性男儿。”
唐吉祥话锋一转,又道:“但凌迟处死是刑外之刑,法外之法,某不保证会不会说出些甚么。”
“在下明白,必不让唐侠士吃苦便是。”那表姐说着自小篮中拿出一只烧鸡放进牢中,又细着嗓子大声道:“大表哥,你吃点东西吧,黄泉路上也做个饱死鬼。”说罢起身扭着腰身往外走,突然眸光一闪,身形如电窜到拐角出抓住一名书隶模样之人,“偷偷摸摸听什么?”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子,秦小混曾命他细细看管丁黄氏与陈淑文,现在秦小混虽已离世他仍是没忘了自己的任务,惊慌下道:“你们,你们,果然——”他然字刚一出口便被那表姐掐断了喉管,脑袋软软地耷下来。那表姐心念一转,拉住尸体仍在了唐吉祥牢房前面,唐吉祥迅速跑来不明所以看着他。
大表姐喊来了狱卒,悄然离去,出了大牢只拐进最不起眼之处的一所宅子,他卸下了状,一名女子出来冷哼一声:“哼,画成这幅鬼样子,又是去害谁了?”
罗儒疯却并不恼,神情却颇为肃穆,玉晓君很少见他如此,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晓君,我要离开一阵子,你自己保重。”
玉晓君未说什么,直等他出了门才小声嘱咐:“早些回来,注意安全。”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罗儒疯满脸笑意,竟然高兴得有些激动。
金子的事第二日便出来了,据说是为了给秦小混报仇欲杀害狱中的唐吉祥,反而被唐灭口。周、何二人年他顾念旧主倒没有定其罪过,反而拨了家中一笔抚恤金,一家老小俱是感激涕零。
唐吉祥刺秦案很快也就有了结果,那日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唐吉祥双脚带着脚镣走不快,他抬头最后望了一眼白云,知遇之恩,死而无憾,求仁得仁,只愿速死。街上早就有人在喊着,“看杀人喽!看杀人喽!”有的小孩好奇追着队伍跑,就如每年正月十五追高跷队伍一样,父母将孩子按下来揪着耳朵骂骂咧咧拉回了家。有人不屑,说:“切,死个人有甚么好看。”又有人说:“这次可是凌迟,老刺激了!”随着人群流动有的妇女们念叨着造孽赶紧往家跑,男人们扯着脖子,怕看不见。
唐吉祥看着泛着森森冷光的刀,不知到底染过了多少人的血,他以为自己压根不怕死了,可这个时候他才清清楚楚明白,他害怕了,他的心中害怕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人群中有人替他喊了一声,跟着是众人不断的叫好声。“你看,他腿哆嗦了,他害怕喽。”“是啊,大刺客唐吉祥害怕喽!”叫好后跟着一拨拨起哄的声音。“我——”唐吉祥突然想大声抗辩,他是侠士,是刺杀昏官暴隶的英雄,他们该撒酒为他送行才是!他在自己的脑海中竟然渐渐将自己当真就当做了那为父报仇为妻子报仇的大侠!可惜只说了个“我”字刽子手一刀隔开了他的头皮,整张皮耷拉下来,覆盖住他的脸,他的眼,他最后只看到了雀跃的人群以及那日晴朗的天。
他们没有食言,第二刀刽子手便直刺了心脏,他再无痛苦。
我是英雄啊!
他依然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