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泓今日身着黑缎袍服,头戴青玉冠,端坐于左侧。与南宫恺然不同的是这位现如今的太子生得秀致清丽,清隽文雅。他今日只着便装,一身皂更衬得他在一群老头子中意气风发、亭亭玉立。南宫恺然五行缺水,所以几位皇子名字中都带了水,而黑主水,他自己平日里爱着黑色,连带着皇子与众大臣平日里也喜穿黑色。每次一搞宴会,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若是在晚间,只能看见一颗颗脑袋漂浮在空中咧嘴挂着笑,好不瘆人。丰绩则坐于右侧,等着堂上的周素臣问案。这件案子先是闹得满城风雨,又是恰遇秦小混被刺,如今秦小混已死,而何承畴也于府中被毙。三位主审竟只剩了周素臣一人,南宫泓看着堂上堂下一阵唏嘘。
周素臣的马屁没有拍完,南宫泓已经不耐烦了,但他为人谦恭温和,只借机打断道:“这次的主审是周大人,我与国舅只是旁听,还请周大人开审吧。”
周素臣瞥了一眼丰绩,掠过了一切开头,直奔主题,惊堂木一拍,那丁黄氏已如惊弓之鸟,饶是没有问话身子也已不住地一颤。
“堂下女子,如何与陈家三郎下毒谋害你夫君丁有财,快快从实招来。”
“亡夫乃伤重而亡,并无人毒害,大人明鉴。”
“谋害亲夫乃凌迟处死的重罪,你可要思虑周全了再答话。”
丁黄氏微微冷笑,如雨后黄花,每一次都是这样,无论是宁杭县还是进京,这一路审一路用刑,一路不变的问话。谋杀亲夫是要凌迟处死,所以她要咬住陈淑文,供出一切为陈淑文唆使以换得一个善终?她错了一次,还能一直错下去吗?
“罪妇不需要再考虑了,三少爷与此事无关,宁杭县与陈家素有嫌隙,罪妇在县衙实乃畏刑才顺了县衙的意将他也牵扯进来。一错再错,罪孽深重,不想再纠缠不清,请大人彻查。”黄蜡般的脸带着坚定无比的信念,她望着形容枯槁的陈淑文,带着歉疚与疏离。那以前,他接济着他们,她崇拜仰慕着他。而如今,所有情与义都磨灭殆尽在这暗无天日之中。她望他能解脱,自己也能解脱,无关风月无关情爱。
“好一个刁妇,当真人是苦虫不打不行。丁黄氏,你当公堂是何处所在?刑法森严,莫怪本御史不念私情!”
“是吗?是板子鞭子还是拶子?是浇铁水还是扎钢针?是红背篼还是钩喉签?或是大人还有什么新鲜的?”她颤抖着说出来,她怕,怕得要死,好几次她都因为受刑而失禁,然而她还是说了,说出来后她却轻松了,无比的轻松。陈淑文诧异地看着她,有震惊有担忧,同样深深地懊恼,你若当初就有如此的骨气,自己又何苦受这么一遭!
“嘟!”周素臣惊堂木一响,二人身子俱是跟着一抖。
“你当公堂乃什么所在,容你藐视?左右,先责打二十,灭一灭这刁妇的威风!”
“不糟践大人的板子了。”
南宫泓注意到堂下的她时,她竟然是在笑,南宫泓心中一恸,大喊:“不要!捏住她的嘴!”公堂上熬不住刑的,求速死的不是没有,左右并不惊慌,快速将丁黄氏下巴捏住,自腰间掏出木板塞进她的嘴中。
“大胆!公堂上胆敢造次,打!”说罢将签筒中的黑签仍将出来,衙门中行刑有的是规矩。扔的若是红签,那无论打多少也只伤及皮肉,但若是黑签,那么不死也残了。这案子是万万审不得的,上命不可违,那么便只有听从丰绩的计策,让犯人熬刑不住死于堂上,办事不利总比惹一身骚的好。
陈淑文伸出手臂刚要开口喊冤,望着堂上的周素臣终于垂下头紧紧闭上了嘴。丁黄氏瞥看着他闪过的丝丝怯懦,她从来就不曾怪他。她秋水一般的眸子闪烁着看向南宫泓,南宫泓觉得自己好像又来到了江南的秋后,烟雨蒙蒙、愁云惨淡。他并不懂这里面的规矩,也不是主审,本不愿牵涉过多遭人话柄但却对这种审案不由得心生恼恨。“全部住手!”他喝止住将要上刑的衙役,起身对周素臣道:“周御史,案情并未问清楚何以一味刑求?”
周素臣战战兢兢起身,并未想到他们这位太子会插手,心道你这小孩在自小养在深宫哪里懂得官场上的事,只好恭而谨之道:“殿下有所不知,这女子顽劣,在堂上反复不是一次两次,不用重刑自是不会招供。”
“血肉之躯怎受得了如此折磨?这么多次受刑若无冤屈又怎会坚持至今?”
“殿下,她若是真有冤屈怎会在宁杭县就招了供?等将刑部大刑一一受过若还是未改口供那才是有冤情。”
“胡闹!”南宫泓温和的脸上带了愠怒,那一双剑眉一拧,皇家的威仪尽显无遗,丰绩看着这样的南宫泓率先开口道:“殿下暂且息怒,暂且息怒。”
“不知国舅有何高见?”南宫泓微微躬身,敛住刚刚的怒火。面对自己的亲舅舅,依然表现出孩子该有的态度。
“陛下,老臣哪敢有高见,这件案子陛下与老臣皆为旁听,如何断案终究还是要靠周大人。”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稍稍瞟了一眼全神贯注看着自己的周素臣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周大人啊,你我同朝为官,食的朝廷的俸禄便是要为朝廷分忧啊。百姓称呼我们父母官,父母官父母官便是如百姓的亲生父母一般。断案老臣不懂,也管不着,只想插一句嘴——”他说着指指地上跪着的丁黄氏与陈淑文,“哪位父母能如此眼看着自己的子女受受尽苦楚?朝廷有朝廷的法度,但法不外人情,还望周御史谨慎。”
周素臣对于丰绩的临阵倒戈有一瞬间恍惚,老狐狸看来是不愿得罪太子,但是想要将自己推向这个风口浪尖谈何容易?当下只好笑着应承,坐回椅子上态度平和问道:“丰大人说得有理。既然你说你二人无辜,有何证据?”
“那么大人断定罪妇与陈家少爷有罪,又有何证据?”丁黄氏似是置身于一只密不透风的袋子之中,她找不到一丝缝隙,她无法逃离,想要窒息。是你们诬陷我与陈淑文有染,诬陷我与陈淑文毒害亲夫,你们没有丝毫的证据便将人严刑毒打,现如今却要被告之人举证证明自己无辜,那么要这些做官的当差的到底有何用处?天底下竟然有如此好笑的笑话!
陈淑文偷偷拿眼去看她,似是在说你莫要再逞强,丁黄氏却浑似看不见。
“大胆!简直是混账至极!你莫要仗太子仁厚便藐视公堂!”
“你才是混账至极,你全家都混账至极!本官在此你还不给我闭嘴!”周素臣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这是哪里来的天外飞鬼?这是谁那么大的胆子?“谁敢在此咆哮公堂?谁——”
“睁开你一条缝的大眼看看,小爷来了这么长时间还没看见,你眼睛让针线缝住了?你除了会说咆哮公堂还会不会别的?你自己不烦不怕别人烦么?整个大堂之中就你这叫驴的嗓门最大!”
看着眼前那满脸不着调又欠揍的德行不是秦小混还能是谁?全天下还有谁能让人恨得牙花出血,虫子牙都一颗颗往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