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浅,小木屋对临渭的病情有帮助。反对,没用。”墨渊坚定不移,丝毫不改变决心。但,见池浅浅失魂落魄,心却有一丝酸。池浅浅的照顾,出自真心,她真的希望有个孩子。
狠狠压制心内的疼,冷眸相视,竟有些无奈。他堂堂的鬼医墨渊,也有一丝无奈情绪。于是,彻底硬起心肠,不被池浅浅影响。
“我不放心,我不要我的孩子离开。”池浅浅捶打他的胸膛,眼泪婆娑。
“不放心,我带你去乔木林看看。”墨渊反握着池浅浅的手,神情坚定。
乔木林内。
池浅浅不放心地检查了每一个角落,提出种种刁难,但墨渊有备而来,轻松回答了她所有问题,结果超乎她想象的完美。不得不承认,这是专属墨临渭的世界,在乔木林一定会比在她身边好。
饶是如此,池浅浅双眼恨恨,美丽的大眼睛蓄满泪水,几乎在控诉墨渊对她的不公。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啊,就这样分开了。在她们的关系稍微松动的时候,他把临渭隔离起来,却不承诺予她孩子。难道,她池浅浅一生注定无子?
“墨渊,能不能……”哽咽含泪,终是开口祈求。
“不能。”
结果,是意料中的决绝。墨渊绝不会受任何人影响,他是完美无缺的医生,他主宰了墨家的一切,或许也将主宰临渭几乎不可能的童年。
终于落败,含着泪,头也不回地跑出乔木林。
一步,一执念。一念,一伤心。一伤,一滂沱。
注定,无法扭转的局势,无谓挣扎。
墨临渭六岁整,离开墨家主院,进入乔木林。绿意盎然,温度适宜,安逸至死。一切,都已注定,一切都已准备齐备。她身无长物,连衣裙都没带,一无所有进了小木屋。像囚笼的雀,被彻底隔离了。
她义无反顾,像逃离一场重症,心甘情愿走进密林。就这样,又住了六年。
“你不送送临渭?你不是舍不得她?”墨渊脱下衣袍,板着脸,声音虽轻,却冷得渗人。
女人心,海底针。他不懂池浅浅的别扭和委屈,明明不舍,却不去相送。池浅浅起得很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声无息。她不吃不喝,像是告别。
墨渊最初并不知道,直到有人告诉他,夫人已经两天未进食米,他才跑到主院。心思有些冷,甚至生出怨。怨她不懂事,闹性子。却忘了,她曾经也是个孩子。过门时间不短,心性依然是个孩子。
“浅浅,你是和我赌气吗?”墨渊直言不讳,站在主卧门外,用力敲门。
池浅浅一语不发,沉默以对。
墨渊叫人拿钥匙打开了主卧的门,他一个人走了进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池浅浅,心中有些烦躁。
“听说你两天不出门,而且滴米未进。你想质疑我的决定吗?”墨渊表情严肃,因为池浅浅的脸色很差,她紧闭着眼,但眼皮红肿,显然哭了很久。
“临渭在那里很好,你无须挂怀。我会治好她,这些日子,你不能见她。”墨渊继续补充,见池浅浅不为所动,朗声道,“如果再不起身,我不介意把你送到手术室,给你一级镇静剂。”
池浅浅依旧不动,墨渊心中气恼,叫人送来镇静剂,拿出注射器慢慢靠近池浅浅。抬起她的手,将针头对准了那条静脉。细白的腕,瘦得惊人。两天而已,她似乎沧桑许多。还未回神,池浅浅却用力一抽,拍掉了注射器。
墨渊笑,难得耐心道:“都生病了,还这么大脾气。”他语气温和,对倔强的病人特别细致,随时能保持仁慈的笑容。可那仁慈,却夹着冷,甚至伤得疼。
为什么,他随时能对病人保持慈悲,带着仁者圣心,却唯独,对她残忍?
“什么时候,能再见她?”压着嗓子,已经难得。喉头干痛,累许久般。却不睁眼,似乎看见的世界,就是昏天地暗。全身酸软无力,像生了一场大病。
“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十年,可能是一辈子。”墨渊依旧淡淡,云淡风轻望着她的脸。带着圣人的冷静和淡漠,甚至平静捡起被她打掉的注射器,用密封塑料袋优雅地装好,准备离开。
“我是她的母亲,我有权看她。”池浅浅挣扎坐起来,任性控诉,“如果丈夫是属于医学的,至少女儿是我的。”
墨渊并未听懂她的话,转过身审视她。那张脸带着哭泣后的浮肿,虽狼狈,却有梨花带雨的娇柔之美。自池浅浅抚养墨临渭开始,她的话比从前多了,也会主动要求了。这份美,也入了他的眼。想着未来一生,会对着这样一个人,渐渐失了防备和抵触。
“不行。你不能去那里看她,不利于治病。”坚持否决,下意识地冷傲道,“管好你的心。也管好,你的本分。你是墨家的主母,不要忘了你的体面。”
一句话,已是伤人。或许料定她不会坚持,嘴角扯着,却难得疼。
“我知道木屋里有摄像头,我要每天看监控录像。”池浅浅走下床,慢慢来到墨渊身后,拽着他的衣襟,睁大双眼说,“墨渊,你没有权力阻止我看她,我已经错过了她的成长,我不想错过她的未来。”
这样的笃定和冒险,似乎不在乎丢掉墨家的主母分位。那样的坚隐,让墨渊失神。毅然抽调她的手,淡然道:“她在那里很好,你不需要担心。”
“你无权阻止我,因为在法律上,我是她的母亲。我问过胥律师,如果你坚持不让我看她,我可以到法院起诉。”池浅浅擦掉眼角的泪,对墨渊威胁性地笑了笑。
“你?容我想想。”墨渊沉默。他,真的要想想了。
池浅浅得意地看着那个背影,擦拭掉眼泪。她根本没见过胥律师,但看样子,墨渊相信了。一个母亲,会因为孩子变得勇敢,也会更坚强。
不久,墨渊传话,同意池浅浅见墨临渭的监控录像,时间从池浅浅要求的每天一次,变成每月一次。
“孩子,我会努力坚强下去。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抽空的身体似乎燃烧起新的信念,她认真地妆点面颊,打开了房门。
不久后,池浅浅频繁穿梭在厨房里,还在后院开垦一块土地,取名“留园”。她似乎迷恋上烹饪,年少时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竟练得一手厨艺。
所有一切,却是担心。临渭病愈后,能为她做一道菜,讨她欢心。她今生唯一的孩子,即使临渭心里未必承认她这个母亲。不问临渭的来由,只想为她尽母亲的心思。因为,墨临渭真的可能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孩子。
夜雨,微凉。细雨沙沙,木叶幢幢。小木屋内微光和暖,亦源握着墨临渭的手,轻拭额间汗水。温润的手,咸湿的汗,点滴间仔细温存。莫由来的心动和认真。
她不过十二岁,噩梦缠身。断断续续呓语,几乎听不清字节,却能从中感受到她的痛和困顿。她不快乐,她饱受折磨。她在最单纯无邪的时候,身体每个细胞流动着对生命的绝望和痛顿。她想活着,却必须艰难应对每一秒每一分。
不知是同情,还是关怜。亦源的眼,几乎全落在临渭身上。她身材消瘦,脸颊尖细,香寒淋漓。眉宇凄楚,带着异样的凄艳清冷。真不像他从前见过的人。
她是冷清寂寞的,她的一切格格不入,在亦源看来都那般令人感喟和疼。
“嗯。”少女发出一丝嘤咛,眉头渐渐舒展。甚至不由松开紧握亦源的手,艰难地动着身子。杏眸张开一丝缝隙,因长期静默,眼神清澈明亮,与尘世隔得很远。只见眼前一个模糊人影,似真实,更像幻觉。
她的生存环境,是按照她希望的方式建立的。温度、光照、气候、植被、木质结构,有些细节,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已经被墨渊融进这座乔木林里。
亦源紧张得无法呼吸,他兀自出现在她房里,呆了大半夜。这模样,活活登徒子。他如何解释?醉酒后的意乱情迷,任谁都不会相信。
忽然,少女闭着眼,转过了身,就像没看见他一般。
亦源心里松口气,偷偷地为她捻好被角,蹑手蹑脚走出小木屋。
“晚安。临渭。”好不容易出了门,深吐口气,亦源独自走进夜色里。远方鸡鸣,夜雨遮蔽乌云,并未见亮。不觉间,竟陪她一夜。
这样的际遇,墨渊,也能放任?
酒醒了,才回想这个问题。不敢当面询问,只觉得临渭生活的环境,许是太“自由”了些。亦源摇头,不可思议闻着手心的暖香。她的气息,馥郁迷人。
“做梦了吗?”墨临渭呢喃,再次闭着眼睛,把头埋进深深的黑暗。她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这座华丽城堡是一个美丽礼物,包含了墨渊的期许和意志。他们长久坚隐而默契的对抗,仿佛一首无法被磨灭的音乐,一次次在她脑海回响。
“可笑,可叹。这样的治疗,什么时候才是尽头?或者,果真还有尽头?”墨临渭拿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恍然一梦,前程旧事。似乎一夜间都梳理开来,像亲眼所见般真切。或许,是寂寞太久了吧。
闻着手心上若有似无的桃花余香,几乎什么也想不起来。或者,她做梦时看到的那个幻影,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形,陪伴她,不离不弃。
她渴盼那样一个人,在恐惧和孤独时候,不弃不离,岁岁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