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浅浅嫁进墨家,多亏了公爹帮扶。结婚以来,你我二人相敬如宾,交流甚少。我知道你不喜我,娶我只是为了满足公爹心愿。你收养那个孩子,我也没资格怨你。作为你的妻子,你的任何决定,我都该支持。”池浅浅口齿清晰,第一次对墨渊说这么多话。她感受到墨渊的僵硬,身体却靠得更紧。
“墨渊,既然嫁进墨家,我就是墨家的人。我一定支持你的决定,履行对公爹的承诺。你不是好奇,我入门前,公爹对我的告诫么?公爹只对我说了一句:以夫为天。”池浅浅声音很轻,眼泪也滴落下来。她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说完这些话。她宣誓般松开紧箍的手,轻轻推开了墨渊。
三从四德,以夫为天。
墨渊脑海里浮现出这八个字,还有他母亲顺受的容颜。墨君临天生桀骜,志向高远。君临天下的宏愿虽未达成,却时刻以此自勉。嫁给墨君临的女子,为世人艳羡,却必须背负绝代天骄的孤寂和落寞。母亲只是墨君临的附庸,父亲一生济世为怀,说出这话也不奇怪。但墨渊心中生出一股酸涩,以天下为己任的男子,注定就要亏欠结发糟糠?
“大清早的,说什么胡话?”墨渊终于松了口气,他脸色恢复如常,对心中生出的空落有些不习惯。
池浅浅拭去眼泪,对墨渊微微一笑,映着初升阳光,霎是好看。她淡淡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墨渊的视线,留下墨渊一人在原地愣神。
“池浅浅今天是怎么了?真是奇怪的女人,怕是有病吧。”墨渊看着池浅浅毅然决然的背影,小眼睛眯了眯。那背影坚决得像一个战士,墨渊的心似乎被什么抓挠了一下。但很快,那感觉就消失掉。他却觉得近两日的压抑轻了许多,连身体都舒畅不少。
墨渊真的没有深究这件事。一是因为太忙,二是他觉得不必要。在处理人情世故上,他从不在意。他认为浪费时间纠缠细枝末节,就等同于浪费生命。他甩了甩头,向特护病房走去。
没有人知道墨渊收养墨临渭的原因,就连胥律师也只听从墨渊吩咐办事。众人疑惑许久,但墨渊我行我素,不再谈论。
对此,墨临渭也思考了很久,但至今都猜不透墨渊此举根本原由。这是她心中的迷惑,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疑惑。直到十余年朝夕相处,墨临渭对他的决定有了新的认识。
墨渊天赋异禀,聪慧过人,他痴迷医学,一生精力放置在医学领域里。听说他半岁识字,三岁便能背诵《本草纲目》,十岁进入墨家医院参与第一次手术,十五岁已将中西医绝学融会贯通,进入五角大楼,参与最前沿医学研究。
墨渊是世间少有的神医,他吸收了墨家百年精粹,对中医的学习和自我强化已经达到无人可敌的地步。他在哈佛医学院呆了两年时间,就把中西医药绝学融会贯通,他的每一块肌肉和血液都流淌着对医学的激情,医学就是他的生命。
韶光苦短,战功赫赫。墨渊是医学界伟大的传奇,他为医成痴,言行举止脱离不了一个“医”字。他所作出的匪夷所思的事情,无论多么无法解释,根源都可以归结到医学上。对墨渊来说,名利于他宛若天象,从不存在他的世界观里。被寻常人视为珍宝的荣耀,在墨渊眼里轻若鸿毛。金钱、地位、荣誉,墨渊从不关心,他唯一追逐的,是无法根治的病症,难度越高,治愈率越低,他越是在意。
毫不夸张地说,墨渊驰骋医学界二十余年,他的医学技艺已经炉火纯青,世间几乎没有实体的病症能难倒他。除了起死回生,他几乎能治愈世间所有疑难杂症。可此时,墨临渭出现了。她的遗传性抑郁症就是墨渊苦苦搜素的难题,是他寻觅许久的珍宝。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症,强烈刺激了墨渊。他的求知欲,他的完美主义,他的征服情节。
当然,墨渊并不清高,也不自负。他时常把自己比喻成蜉蝣,在宇宙洪荒中微乎其微。在日常生活中,他的情商几乎和十岁稚童无异。他只希望能探寻医学世界里最难解的谜团。,解开医学界最隐秘的奥妙。这就好比已经练就绝世武功的高手,保持着谦卑的心态,不断在红尘中寻一对手。
而墨临渭就是那个对手。她顽强不屈的意志,无法治愈的病症,无时无刻不在刺激墨渊。他苦苦痴寻的对手近在眼前,他怎么舍得放她离开?墨渊把墨临渭看得太重,他当然不愿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或许早就预测到墨临渭病症的复杂和持久。墨临渭的抑郁症只有他有能力治愈,也必须由他来治愈。但,怎样才能更进一步地研究和探寻呢?
如果是单纯的医患关系,待墨临渭有意识了,她会不会逃出墨家,不允许他治疗?如果她是独立的,他执意她留在墨家,那太过牵强,因为他们并没有无法阻绝的关系。
胥律师建议:收养。
如果墨渊是她的父亲,是墨临渭的合法监护人,为了墨临渭的安全,他有充足理由治疗她。这是最完美的一层联系,作为受法律保护的合法父女,治疗墨临渭,他责无旁贷。
墨渊马不停蹄地办理收养手续,以此保障能解决这道渴盼许久的谜题,只要有更加充裕的时间,他一定能找到最完美的方法,给墨临渭崭新的人生。
墨临渭的出现,点燃了墨渊胸中那把蠢蠢欲动的火种。由于对医学的狂热痴迷和执着,这颗火种不仅复苏,还在熊熊燃烧。人的心理是最奇妙的东西,它能把普通无物的人变得无比强大,只要找到那个契机,一切不可能出现的妄想,都会变成可能。这对墨渊如是,对墨临渭也如是。
一星期后,墨临渭离开了加护病房,以墨渊养女的身份,名正言顺地住进墨家主院。
池浅浅是深深庭院的墨家女主人,她以夫为天,对墨渊的决定无条件地支持。她热情地接待了墨临渭,准备了精致的公主房,把墨临渭视为己出。
如果此生注定,她不能怀上墨渊的孩子,墨临渭就是她唯一的依靠。至少,在法律意义上,她是墨临渭的母亲。况且,自结婚以来,墨渊对她相当冷淡,现在因为墨临渭,他却愿意回到主院与她一起生活,或许某一天,墨渊也想有自己的孩子。
池浅浅真心喜爱墨临渭,发自内心欢喜。她像个初为人母的普通女子,希望带给孩子一切安好和喜悦。为了迎接新的家庭成员,池浅浅还经常跑到工作人员家中,细心地观察她们怎么照顾小孩。她做了很多准备,包括物质和精神的。
人生匆匆,得失一念。她有孩子了,她成为母亲了。池浅浅每天笑容满面地照看墨临渭,她像全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想把墨临渭打扮得美丽动人。
“临渭,你喜欢这条裙子吗?”池浅浅拿出一条淡绿色手工丝制短裙,上面绣着蝴蝶图案。丝线金贵,做工精美,下了极大功夫。
墨临渭并不理会,根本不看那短裙一眼,一个人坐在木凳上发呆。离开手术室后,她没有哭泣,只是咬着下唇不说话,浑身透着冰冷。
她,完全不像一个两岁的孩子。
她拒人千里,带着深沉抗拒,把自己封冻起来。她不愿融入新的世界,她只想活在自己的世界。
“临渭,我帮你换上好不好?”池浅浅耐心地走到她面前,想将短裙套在墨临渭身上,眼神满是期待。
但,墨临渭并未让她如愿。她兀自站起身,迅速跑到门外。
“临渭,不要到处乱跑。”池浅浅拿着裙子追了出去,心内焦急。等她跑到墨临渭身后,她轻轻拽着细小的胳膊,关心地说,“临渭,不要乱跑,小心摔倒了。”
“哇。”墨临渭大哭起来,眼泪瞬间喷涌,把池浅浅吓了一跳。她无措地抱着她,生怕墨临渭又陷入病症。
池浅浅每日和墨临渭周旋,精神疲累不堪。女童变化无常,对她异常抵触。池浅浅细心给予的一切关怀,在墨临渭看来,都是一种敌意。她决绝地抗拒着池浅浅的好意,浑身透出疏离和冷漠。但,池浅浅从不怨怼,她每日细心呵护,近乎讨好。她只想有个孩子,不曾想过对方的抵抗。
可,事态并未好转。墨临渭开始抗争,她冷漠抗拒池浅浅的一切好意,固执地拒绝一切。不认真吃饭,不穿池浅浅准备的衣服,甚至不让池浅浅给自己梳洗。她像个别扭的小大人,坚持己见。即使做得不好,却执拗坚持。
如果被池浅浅逼得急了,她就开始哭泣。从无声无息,到歇斯底里。她的眼睛每天都会流泪,眼角被眼泪浸泡得红肿。她的哭泣非常渗人,时常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年幼,心肺未完全发育,这种哭泣会造成心肺损伤。
每到此时,墨渊就会把她抱进手术室,随时用“体征”进行监测。墨临渭因为哭泣经常进入病房。可幸的是,每次监测结果都还值得庆幸,并没有第一次的来势汹汹,可也让墨渊心惊。
墨渊建立“临渭特病组”,针对墨临渭的病情做研究。这个小组汇聚了国内外顶级神经科专家和心理学泰斗。墨渊下定决心,一定要治好墨临渭的遗传性抑郁症。
所谓父亲,不就是为了儿女费尽心力,让后代活得健康美好么?医者父母,墨渊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