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临渭掸掉眼角泪水,恹恹看着窗外。流动人群像电影胶片,一幕幕从她眼前飘过。她动了动嘴角,唇角红肿疼痛,散发出浓稠腥味。
君生我未生,爱情和缘分从来要分先来后到。虞姜先于她和那人相遇,这就是命。哪怕他曾说他并不幸福,她能如何?就连那人也说,即便对她是爱,对虞姜却是责任。而责任,是一个男子对女子永生的承诺,永远大于爱情。
因为责任,他必须和她分开。
墨临渭现在再回忆那些“肺腑之言”,终于明白那是他编织的华丽借口。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没有比较,更没有如果。那显而易见的道理,她付出了比寻常人更苦痛的折磨才明白。
虞姜傻,她比虞姜更傻。
亦源走进慢时光,就看到墨临渭蜷缩成一团。这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刺得亦源心酸,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满眼的痛。
他好不容易才救回她,她不能自暴自弃。他不允许她有任何闪失,因为他不能承担失去她。哪怕一分闪失,都不能。
“临渭。”小心翼翼出声,想冲到她身边,却不敢妄动。隐隐的不安刺到他心底深藏的恐惧,唯恐苦苦痴恋守护的女子就此离开。
墨临渭似乎并未听到他呼唤,依然保持着蜷缩的脆弱姿势,让亦源无比惊慌。
“临渭。”亦源再唤一声,不见她回应,他的心沉入谷底,再顾不得她难过,大步走到她身边。
墨临渭脸上挂着水珠,不施粉黛却精致异常的脸蛋微微涨红,如同被欺凌的小兽,周身散发着忧郁和无助。尤其唇角的猩红,让亦源一痛。
心底油然升起慌乱,一结束邻卫医药研发部门会议就来接她。可一进门,就看到她脆弱的狼狈模样。他眼里全是自责,还有涌动的愤怒。
谁伤了她?保镖24小时守在门口,根本不可能有人进来。栾城几乎在他的监控之下,谁能伤得了她?
能伤她的,只有她自己罢……
轻轻晃着墨临渭的胳膊,见她终于抬起头来才敢呼吸。她唇角高高肿起,红色伤口似一把尖刀,直直戳着他的心。
谁在叫她?好像是亦源,她的丈夫。对,她结婚了,和亦源一起呆在栾城,陌生的城市。斩断与南临、濪城的联系,把自己放置在陌生里。栾城清幽僻静,渺远安宁,是逃避的最佳场所。
亦源,果然是她的知己,懂她所有哀思悲戚。
恐怕只有陌生,才能带来无限安全感。或者,再不敢奢望安全。
“临渭,临渭。”亦源焦急呼唤,宛若世间珍宝,“走,我们回家。”
她张开双眸,眼前一层水雾。亦源俊颜虚浮,美似镜花水月,毫不真实。她忽然乐了,即或是梦,亦源依然完美。遂露出纯真笑靥,唇角猩红,脸颊浮肿,透着病态凄美,让亦源好不心酸。
“阿源。”嗫喏声音,伸出手臂环着他,像无辜稚儿,竟是索抱。只有在他面前,才会露出小女儿的娇态,让他在乎。墨临渭,你真的够了。
亦源心中稍定,用力圈着她,敛去悸动思潮,反客为主,环抱纤腰。
“虞姜呢?走了吗?”杏眼微睁,满眸无辜。她望着亦源俊逸的脸颊,伸出手想去碰触。
方才噩梦,被虞姜掌掴,痛觉依然清刻,也快分不清眼前人,是真的,还是幻想。直到亦源反握她的手,掌心传来暖人温度,她才放心轻呼着气。
这一切幻象,都怕是强行停药的后遗症了。既然亦源不知,就烂在心里,免得让他怀疑。
“虞姜?”剑眉挑起,语带惊惑,亦源讳莫如深地看着她,心惊肉跳。
“嗯。她刚刚还扇了我一巴掌,现在还疼。阿源,吹吹……”自知理亏,墨临渭故意撒娇。指指唇间红肿,露出雀跃欢笑。不甚用力,却是痛。就像心,已然千疮百孔。
再傻的人,也该知晓方才是梦。虞姜来了,也走了。意识恢复清明,像醉酒人忽然转醒,凝望他完美侧脸,想蒙混过关。
亦源怔忡一阵,悲喜交加。她还在这里,信任他,需要他。可虞姜怎么来了栾城?栾城全在掌控中,才放心她独自出行。虞姜若在栾城,他定会知晓。可她脸颊红肿,五个指印清晰嫣红,他心如刀绞,怒不可遏。
“走,回家。”干涩的字,如他的心。
墨临渭错愕,美眸蒙上水雾,心中难过。他在凶她吗?
亦源只看一眼,已知她心中猜测,暖声道:“坐多久了?还能走吗?”拿起泛冷的高跟鞋,慢慢穿在她脚上。动作轻柔至极,生怕弄痛一分。
“一个下午了吧。记不清了。”声音娇弱,发出一丝低叹。他关心她,一如既往,是她多心罢。于是用手支撑全身力量,双腿早已发麻,几乎无法站立。无辜看着他,可怜兮兮道:“腿麻了。抱我,好不好?”
语气娇嗔,像撒娇的幼儿,手也不自觉搭在他宽厚肩膀上。
亦源顺势抱起她,眉宇一蹙,压住数落的话。她是他唯一软肋,总知道讨他欢心。她很轻,像窗外飘落的银杏叶,被他抱在怀里。
墨临渭狡黠浅笑,扯痛唇角也不在意,箍得更紧。怀抱很暖,他胸前肌肉结实紧绷,心脏规则跳动。把头贴在他心脏边,听着鼓点一样的心跳。
她喜欢他的心跳,平稳、规则、健康。这怀抱太温暖,她不舍得放掉。在他怀里,就像入港的孤舟,有了安全感。
亦源始终保持着健康昂扬的姿态,对生活充满自信,不论遇到任何波折,都会去解决。她满足地把头靠在他怀里,如释负重地舒了一口气,闭上沉重的眼皮。
全身似乎被阳光包裹,她又回到十二岁。一身白色棉布裙,光脚站在小木窗边,百无聊赖地仰望天空漂浮的流云。窗外有一棵巨大的黄桷树,枝叶繁茂,向着天空延展。树下白色木椅有一个红色小点,遥远、模糊。
她静静望着那红色斑点,试探性地推开小木屋的大门。
温暖秋风迎面吹来,心被温热包裹,身体放松延展。光着脚踩在草地上,10厘米深的小草像毛绒绒的地毯,挠拭脚心。脚步很轻,像漂浮在半空。
那个红色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她慢慢朝红点靠近。
近了,近了。黄桷树木椅下坐着一个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背对着她,头埋得很低。
她屏住呼吸,像轻灵的猫,一步步靠近。
终于,走到木椅后,红色影子却像模糊的光团,可望而不可及。眼前是一片红色,她伸出手指,慢慢靠近,那竟然是虚空的空气,一无所有。
墨临渭惊怖地望着那团红色,几乎目瞪口呆。
红团开始扩散,像浓稠烟雾,消融在空气里。所有景象变成红色丝线,像人体器官中的血丝,彻底消散了。就剩虚无,彻底的虚无。
惊愕地看着忽然发生的变故,不知所措地站在黄桷树下。所有一切,似乎冥冥注定的触不可及。她竭力追逐,却体无完肤。一切美好,终究要离了她。
木椅开始模糊,化作白色丝线,升腾上空。她惊慌地转身,希望能看到实处。但,连黄桷树也逐渐枯萎,硕大枝干变成黑色雾气,随后就消失了。小木屋也开始消融,就像被融化的冰山。
呆呆看着凭空消散的实物,脚下触感全无,青草和泥土也开始不见,她的脚包裹在红色烟雾中,身体器官在开始消融。她的身体从下至上变得透明,她无法走动,眼睁睁看着身体被红色吞噬。那红色忽然又变成水,慢慢上升,已没过她的腰部,接着是腹部、胸腔。
心脏受到巨大压迫,水会立马淹没头部,她会溺死在红色的水流里。
“不”!
墨临渭大叫一声,惊骇醒来。惊慌看着四周,没有红色,没有水渍,她的身体完好无缺,又是噩梦。
一只手拂过她的脸颊,她本能后退,惊慌大叫。声音凄惨,像被梦魇惊骇,神情恍惚。
“临渭,你怎么了?全身是汗。”温柔的声音从耳际传来,是亦源,她的丈夫。亦源担忧地看着她,手扬在空中,一脸惊诧。
墨临渭打量四周,她坐在副驾车位,这是车库。她定了定神,故作镇定地拢了拢耳发,对亦源用力摆了摆手:“没什么。咖啡喝多了,累。”
“咖啡,不是提神的吗?”亦源手里拿着毛巾,准备帮她擦汗水。墨临渭再次一缩,兀自接过他手里的毛巾,慌乱地擦拭额头。
“就是累了。你没必要大惊小怪。”声音极高,甚至尖锐。她不耐烦地别过头,忽略掉他眼中的关切和担忧。
亦源错愕。她小脸煞白,虽娇俏,却惊惶。他把车窗摇了下来,想让她更好过一些。
清新的空气吹散车内的沉闷,墨临渭大口呼吸,透过反射镜看自己的脸。苍白、惊恐、诡异。
“我还没结账,你乖乖在车里等我,我马上回来。”一如既往的温柔声线,见她丝毫不动,不放心地补充道,“保镖在车外,你别害怕,我马上回来。”
“嗯。”墨临渭点了点头,对方才的羞怒抱歉,干涩地补充着,“早去早回。”声音已经温和文静,她终于是恢复平静,挤出一个浅笑,看着他离开。
亦源走了。
墨临渭不断用毛巾擦拭额头,干脆把头埋进毛巾里。为什么会见到那片红色?停药了,却不断回忆往昔。那些过往一次次涌入头皮,似乎某种预兆。她难受至极,却死撑不说。她绝不再碰颐园散,即使是唯一的解药,也不要碰。
“小姐,你好。请问,VIP包房里除了我太太,还有其他客人吗?”极力掩饰慌乱,亦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
“只有亦太太一人在包房,没有客人找她。”客服莞尔一笑,礼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