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临渭慌神,少男心跳紊乱,仿佛鼓点。她错愕狼狈,不可置信般感受那神奇所在。她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克制而敏感,鲜少被人碰触,更别说拥抱。人们规避她,生怕她过敏受伤,几乎不曾拥抱她。在记忆逐渐形成时,她几乎不曾被人拥抱。
呼吸急促,为这陌生的接触。她忽觉心跳得厉害,几乎不能自制般紊乱了呼吸。脸颊烧得厉害,耳根也泛着红色。她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不懂情念,她只是渴怀那温热,想靠得更近些。
“临渭,别怕,我会一直在这里。别怕。”亦源喃喃,睡得深沉。不受控制般拥抱着身边的人,却无一丝邪念。他关心她罢了,想对她最好,想给她安全感。或者,他今日累得困,却不放心她独处,却不能拿绳子拴在身畔,意识里只得紧搂着她,不愿她离开。
于是间,更加紧手中力道。用力箍着怀中柔弱,像要揉进骨血般。想予她安全,哪怕她并不情愿。固执地加大力道,几乎幻听着骨骼撕裂之声。
“放开,放……”墨临渭很慌,心跳得不成话,言不自已。明明是渴望那份温暖,却忽然生出抗拒和害怕来。她不该贪念这份暖,不该。这个男孩健康明朗,像能提供源源不竭动力的太阳。她不能和他牵扯过多,不能。
“别动。临渭,别动。让我好好睡一会儿。”亦源沉然,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他的眼,闭得紧,呼吸也平稳起来,似乎睡得深沉。却不知为何,拥着她的力气丝毫不减,还隐隐加深。
即使熟睡了,也要坚持么?用力拥抱着她,像拥有整个世界。
是执念,还是责任?
墨临渭的心,紊乱得不成话。第一次和一个男孩靠得紧密,想要被他揉进身体里般。可是,忘了挣扎,不受控制地沉沦在亦源的拥抱里。
那份暖,那份坦然,那份执念。许是一瞬间,许是长持相待,墨临渭石头一样的心,生出一丝渴望。哪怕,一瞬。哪怕,半分。心被那温暖捂着,执迷着,也是好。
不觉间,也沉了心,睡熟过去。或许,只有在梦里,才能自己骗自己,不用去背负身体的伤痛,不用去考虑顽疾。
“她怎么样了?”墨渊沉静如水,细小的眼,光亮迷人。
“我不确定,但好像,临渭不再像从前一样排斥我。”亦源对坐,对答如流。
“你的方式,很不一样。强硬霸道,不给她反驳机会。甚至不断用新事物,转移她的注意力。她无暇顾及,情绪更不持续。所以,变化极大。”墨渊笑,算是褒奖。见亦源蹙眉,温声道,“我时刻关注你们的动态,难道你也以为,我就放心把她交给你?”
亦源哑然,虽是意料之内,却忽然红脸。那么说,他对她的亲昵,肢体的接触,几乎公之于众?他怎能忘却,乔木林摄像头密布,墨临渭生活的空间无影遁形。她每个举措都被关注着,就连粪便都会被每日检查。只因,她是个重症病人。
心头涌过一丝恼怒,他此刻也和她成为重症的观察对象,时时被关注着。他一言一行,光透澄明,毫无顾忌被放于人前。他再无隐私,至少跟墨临渭相处时如此。
他的自尊,一点点坍塌。拜师学艺,却不能被无数人当成猴耍。
“临渭特病组的成员都是教授级别,医德很好。毫不夸张地说,他们所看到的,只有病人。不会被一丝情绪左右。至于你在乔木林的种种,也不过是医患间寻常互动。你,可安心?”墨渊敛眉,已察觉亦源的恼。这孩子,年轻气盛,离医生还差好大一截。
亦源面色一沉,心里好过些,却依旧沉默。
“医者,救济天下。怀仁慈之心,予世人慈悲。医者眼中,无长幼、无男女、无情绪,只有病人。将病人彻底治好,是医者最终目的。”
“不论方式、手段,亦或是治病中投入的技巧和策略,看重过程,也看重结果。亦源,你天资不错,但定力不足。还需更多历练。”墨渊孜孜不倦,难得把心中所想倾囊相授。这番话,他不屑于外人道,就像不屑曾对他说这番话之人。
是了,墨君临,他的父亲。从小想把他打造成医界神话,几乎每次交流,都潜移默化灌输着医学所有。那时的他,俨然是墨君临着力打造的医学艺术品。他不明所以,却本着对父辈的敬仰,一点点成为墨君临眼中珍宝。
对,是珍宝。墨君临性格乖张,尤爱艺术品。他甚觉人也是艺术品,值得精雕细琢,无限地发挥所长,成为举世耀眼的艺术品。他不过用仪器测量人之天赋,然后刻意引导,让其在天赋所长上不断加固,以致无人能敌。墨君临的慧眼识珠,总能觅得最好,甚至不放过自己的儿子。
又或者,他墨渊出生,就是墨君临算计好的艺术品。而且,墨君临一直在朝某个方向努力,逐渐将他带上医者之路。他无须做改变,只需要发挥天赋,并将其发挥得尽致淋漓。
墨渊没得选,因为当他恍然惊悟时,他也不能选。
“老师,我明白了。”亦源沉思许久,终于放开心结。他致力于学医,固着内心,怎能通透。墨渊说得对,他还不是一个合格医生,他的自尊和骄傲,至少在墨家庄园,是庸人自扰。因为临渭特病组的人看他,或许是一个治愈的工具,跟仪器无疑。他何必,纠结那无谓的自尊心。
墨渊回神,点头。见亦源眉宇依然紧皱,难得关怀道:“怎么了?还有疑惑未解?”
亦源摇头,应声道:“我需要一点时间,尽快融入医生的角色。我原以为,按照初心救治病患就足够,现在才发现,合格的医生,要牺牲的,远不止这些。”、
“老师。我会努力。”千言万语,也只这句。除了努力,他也不知如何报答墨渊的知遇之恩。
“去看看临渭吧。今天你晚到了,她怕是不高兴。”墨渊低头,也不留他。
“她最近,好像一直躲着我。虽然关系稍微融洽些,但始终把我排除在外。她的心,锁得太紧,一时半会,没人能敲开。”亦源敛眉,想到那娇柔少女,又是一阵唏嘘。
“赶快去吧。”墨渊感同身受,开始赶人。
亦源方才起身出门,大步向乔木林迈去。他步履匆匆,几乎忘却时刻被关注的“轻贱”,他是骄傲的人,即使时刻礼貌相待,并不代表他心里的坚硬,就能彻底瓦解。
但是,在她面前,他会不自觉放下骄傲,用平常心态对待临渭。他自己不明所以,只觉她孱弱可怜,值得他呵护关怀。又或者,她激发起挑战欲来。越是反抗抵御,他越想走进她的心,成为让她无法忘却的部分,证明他的价值。
男孩子,凭着一腔热血,执拗单纯。却不知,这执念背后,许是初开情窦,弥足陷深。
寻寻觅觅,想找那抹娇柔身影。小木屋空无一人,一室整洁,只是空得渗人。简单家具,素白色调,虽简洁温暖,但因她长期停留,已染上她的冷冽。似乎,这房间,因为她有了灵性,又因了她离去,变得变得清冷。
是要忍受多大的寂寞,才能在这里独处六年?六年来,她不怕么?还是,她早就习惯那份孤冷寂寞,隐忍不发,直到永久。
心,忽然疼,疼得涩苦,疼得惊人。他果然不是医生,所以做不到墨渊那般风轻云淡,更做不到临渭特病组的冷静理智。他以一个正常人的角度看待她,从内心发现她生活的可怖与悲悯。
墨渊说,医者要有仁慈的心,予以病患慈悲。于是,他用心体验,就感受到临渭从内而外散发的冷。她真的只能接受这样的环境?还是说,这环境,也成就了她如今的情绪?
凤眸流转,风华睥睨。为一个女孩,亦源的心,似乎跌入谷底。光照和色温都刚刚好,可他觉得彻骨冰冷。临渭在这里呆了六年,比他更能体会这层深意。
原来,选择和被选,都是注定。因果轮回,层层相扣。每个结果,都有难以言状的原因。
“临渭,你去了哪里?”不自觉敛眉,带着连自己都不确定的慌乱。亦源运筹帷幄,总能把握克制一切,可如今,他慌乱不已,只想赶快找到她。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心,关上了门。你真的,不愿意再打开么?”亦源喃喃,快步疾走,仔细寻觅那孩子的身影,只想快些,再快些。
他忽然间明白墨渊眼眸中的迟疑,临渭的敏感、凉薄,随时袭击着四周的人。就连临渭自己也说,“如果不时刻关注着,我随时可能会,死”。
亦源敛神,不自主叫出了声:“临渭,你在哪里?临渭,你出来。”
声声入耳,在乔木里传开。像平静湖面延展的波纹,一丝丝涤荡扩散。
“医者仁心,医生可以治愈病患的外部疾病,却无法治愈人心。心,是医生终其一生的挑战。任何外部的情状,医生能够救赎,可是心,如何救?我却偏偏逆天而行,执念去救她。我用尽一生所学,想把她的心救活过来。亦源,你可知道,人心欲救,必须自救。但,她若是不愿意呢?”
她,若是不愿意呢,会怎么样?她不是早就说过答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