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翩然,落入水间,似浅淡青花,勾起一池涟漪。不过瞬息,方才乖顺聪慧的少女,毫不顾忌地落入水中,不给亦源任何提醒警示。她动作奇快,让亦源彻底错愕。
为什么?她是故意,还是意外?
脑海一片空白,已想不起她落水原由,只觉头皮发麻,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
“临渭,不要玩了,赶快出来。”亦源心惊,却还剩最后一分理智。但池水波光粼粼,毫不见少女踪迹,他不知水的深浅,更不相信,少女不会水。
“临渭,不要吓我。你快出来。”亦源声音已经颤栗,不可置信望着水面气泡,忽然心惊肉跳。她,莫非不会水?大脑已经彻底呆滞,连最后一丝理智也消失殆尽。
她,是在寻死?再顾不得思忖,亦源终身一跃,也跌入那碧波水池。
鱼虾水草,耳际穿行。亦源用力寻觅,眼睛痛得发胀。还好,他外祖金戈曾来自部队,虽不喜他母亲金悦容,对他训练却极度严苛。似乎要把在金悦容身上的缺憾,一并从亦源身上找回。让特种兵训练他的求生技能,他方安然。
今日,果然有了用武之地。
寻找间,心已化作齑粉,被少女的绝决碾碎。她,果真够狠。不顾自己生命,任性而为。她这十余日的安然淡漠,怕也是故意为之,让他放松警惕。方才所谓的“长篇大论”,不过扰乱思绪,然后趁他不备故意落水?她,就那么厌烦他的照看。他几乎用了所有心神,却换来她决绝寻死!
怒火冲天,更是心疼。她宁愿用死逼迫墨渊妥协,丝毫不顾惜生命。这样的心思,哪里是十二岁的孩子所有。但不敢放弃寻找,只想看着那一身白衣,不自觉已经潜入水底。
池水估摸十米,足够把一个活人溺毙。亦源心惊,不断寻找少女身影。终于,水池底部,看到一抹白影。白裙浮在水中,似翩飞白莲,濯而不妖。一双杏眸睁得许大,身体早已僵硬。
亦源加快速度,快速游到她身畔,用力一拉,希望救她出水。双臂用力,却丝毫无用。他侧目,忽闻到一股血腥气。血丝绵延,在眼前化成丝状倩影。他大惊,回首一望,只看见少女细足迸射血珠,原来右踝被水草缠绕,他方才一扯,水草已割伤皮肤。
他用力撕扯那水草,终于替她挣脱桎梏。现在,却是争分夺秒。小心探测她的手臂,已经没了脉搏。难道,就要溺毙水中?
他慌乱,恨不得将她暴打一顿。她为何能如此狠心,用自己的生命做赌。即使生无可恋,也不该如此不负责任。他已听不到任何声响,眼前只有她清冷容颜,凤眸泣泪。
“不能放弃,不能放弃。临渭,我不会看你死在我面前。”亦源心惊,拉过少女凑到身边,然后吻上那冰冷樱唇,为她渡气。他用力送气,不断摇晃她的身体。她孱弱不堪,瘦得几乎能被水湮没彻底。他心惊胆战,感觉那是十六年里遇到的最大灾难。
她,不能死。她,不能这么自私。
墨临渭双眼微睁,却看不清眼前景象。肺部被抽空般压抑,她感觉自己已然死去。
眼前一片黑暗,她的心却并未有预料的欢喜。原来,死亡就是一阵黑色蔓延灵魂。这和活着,有什么区别。她静默不语,也不知自己正在经历什么。这却是解脱,她一时兴起的勇气,谋划已经多日。墨渊既然让亦源代替照料,她就有可乘之机。
一个人坐在水池边,目光深远,只是小心把握他的心绪。一心求死,有多种方式,只有这方式最直接决绝。于是乎,趁他失神间,一下跌入深寒池水里,任由身体彻底死去。
她不会再给任何人带去灾难。
这是多年以来,她一直想做到的事情。可惜,从前没有勇气。墨渊或许根本不知,在遇到亦源之后,她萌生多少的万念俱灰。如果她还年幼,一定会被发现。可惜,斗智斗勇多年,她学会了伪装。
“临渭,为什么?”空灵声音,带着质疑。明细的女声,一点点席卷墨临渭耳膜。
她不是已经身死,为什么还会听到声音。而且,这陌生有熟悉的女声,已听过多次。她惶惑不甘,摸着自己的心脏,不可置信般寻觅到那个来源。这声音,竟然来自她的心!
“你,是谁?你占着我的心,一直干扰我。”墨临渭慌乱,不断撕扯着胸前。她几乎忘却,如果一个人真的死了,还哪来的形体?
“临渭,不要这么自私。你不能死,你必须好好活下去。”依然执拗的声音,几乎控诉。滂沱决绝的语气,和她的行为何其相似。
“你以为死去,就能解脱了?你以为你真的落水就会身死?墨渊闻名举世,就算你是死人,也会把你救活。不然,他怎么会任由你来这水池,任由你跌入水间?”
“你太天真。如果不信,你睁开眼就会看见碧落湛蓝,你还会好好地活着。不断多久,你都会被墨渊救下来,好好活着。墨临渭,你真是个傻子。”
声声控诉,字字珠玑。墨临渭错乱不堪,她自以为完美的法子,依然不能奏效。她怎么可以去赌墨家的实力,她所做一切,早被摄像监控,急救人员墨渊早已布置妥当,不然也不会放任水池修葺。
她,真是天真。甚至暴露一直深藏的情绪,她从来都不想活着。甚或,给了墨渊可趁之机,发现那藏得最深刻的秘密。抑郁症长治不愈,只因她抱着死的决心。
也是这一刻,她也认清了自己。她一心求死,所以,久病不愈。原来,罪魁祸首,真的只是她。浪费墨渊十年时光,挥霍墨家万贯家财,只因,她从来想着寻死。
“你想明白了。临渭,只有在这时候,你才看透本心。”女声阵阵,醍醐灌顶。森冷语调,无比渗人。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她,就这般勘破她的灵魂。
“想明白了,又能如何。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谁也无力回天。”墨临渭惨然,但并不轻松。因为她发现,绵亘长久的痛楚浸透四肢百骸。她感受到胸腔被挤压的痛顿,令人拆皮剥骨般痛不欲生。
“睁开眼看看,你到底死了,还是活着?”自嘲的声音,依然犀利。甚或带着冷笑,一点点撕碎墨临渭的幻想。
她本想拒绝,但眼睛真的睁开。黑暗消失,她感受到无止尽的冷。眼前,是一张俊颜。他凤眸焦急,不停为她渡气。他的唇在他唇边,他唇齿的气息不断传入口腔。那是他独特的气息,通过薄薄唇片,已经传入她的身体。
本能般抗拒,四肢百骸痛如刀绞。可亦源眸中含喜,不放弃地为她渡气。双唇相贴,紧密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般。
呼吸一窒,毫不顾心间跳动。双唇麻木,却不停感受他传递过来的气息和温热。他,是在救她。可是,救治的方式,是否太亲密了些?
大脑无法思考,只听得一个声音魔咒般缠绵缭绕:“墨临渭,你看,你死不了吧。”得意的语气,甚至幸灾乐祸。她承受了所有的痛苦,却被那声音蛊惑。
“不。没有谁,能够阻止我。”墨临渭咬牙,用尽那最后一丝气力,想垂死挣扎。回光返照般,她用力推搡着亦源,却又呛了好几口水,反而越发清醒。
“临渭,这次,你不能决定你的命。因为,你的命,我也有份。”
女声清冷,熟稔却清洌。墨临渭的头痛欲裂,双眼再次模糊。但意识彻底消融前,却看得一个唯美浅笑,神灵般映入脑海。梨涡倩兮,星眸璀璨,还有左眼角下晶莹泪痣,刺痛她的眼睛。
还未开口,她双眼彻底抹黑,不省人事。
是她,那个曾出现在梦里的少女。她记得那滴泪痣,宛若星辰,更像一粒朱砂,在她心间生根发芽。她手足无措,只得任由少女抢占她的意识,彻底地,化为虚无。
“临渭,醒过来。”亦源不停挤压少女胸腔,逼出她肺部积水。当他带着她游出水面,临渭特病组已经严阵以待。他却不放心地做着急救,凤眼通红一片。他几乎不能想象失去她的日子,他只觉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有了她的影子。
甚至,水下渡气,也是他的初吻。他从未吻过任何一个女孩子,却不想被珍藏十六年的吻,给了一个十二岁的抑郁症患者。
“亦源,交给临渭特病组。”墨渊终于发话,怒不可揭。亦源急救并无差错,但她不醒,现在,需要手术了。虽然一切,是在他的预测里。
亦源怆然,从少女身旁起身,然后走到墨渊面前,双膝一跪,低头不语。
“你做什么?”墨渊压着怒火,不知是对墨临渭,还是对亦源,或者对他自己。他笃定墨临渭不会淹死,因为时间被他把握得很好,就连水下,都是有摄像头的。为了他的试验,他拿了墨临渭的命做赌。
他疯了,一个视医如命的疯子。铁石心肠到令人发指。若是再晚一分钟,墨临渭小命不保。可是,他精确地计算了每一秒钟,才发话送诊。他有那样的自信和能力,他拿捏好了每一分每一秒。
这就是鬼医墨渊,行医只待千钧一发。绝不会出任何偏差。理智到令人可怖,也冷心得令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