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源恳求墨神医,救临渭一命。”双膝跪地,匍匐磕头。亦源此生,只对墨渊一人做过这举动。他希望,墨渊救活临渭,虽然知道自己是多此一举。但是,临渭落水,他难辞其咎。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缓和内心愧疚。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心中那份执念。
他,不想她死。她,似乎已经成为心间无法磨灭的存在。若她死,他愿意以命相抵。家族兴旺,闻名于世,这些年少的抱负都比不上她。如果她死了,这些,似乎都可弃之不顾。
墨渊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不给亦源任何颜面。
随行者见亦源跪在原地,认真道:“亦源,墨医生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临渭的命,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行。”
“今天的事情,怪不得你。亦源,你好好整理一下,立刻到临渭特病组。临渭需要你。”
温软安慰,并未让亦源好过些。他凤眸通红,似乎想倾尽全力,换她平安。哪怕是以命相抵,他也不说二话。毕竟是他的大意,才造成这场意外。
亦源起身,跟随临渭特病组着走进手术室。他心疼如铁,眸子甚至闪过微光,只想那叫作临渭的少女起死回生。
执念,一旦生成。哪怕万劫不复,也无法根除。水中一吻,亦源已经认定,临渭将是他人生中最特别的存在,他的一生,都将和她牵扯纠缠。即便,她彼时不过是十二岁的少女。
他不明白的是,这份心思,就连被他一直呵护的锦葵,也无法比拟。
锦葵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其母在生产时一命呜呼,留女去母。金悦容无奈迎接丈夫不忠的小生命,亦源因善心,对锦葵用了作为哥哥的所有心。他呵护那个孩子,也是因了一份执念。锦葵的母亲,也和金悦容一样,是个可怜人。
而今,这份心,变了。他直觉,临渭的落水,成了一生执念。
黑暗压顶。墨临渭艰难呼吸,她浑身插满塑胶管,不同药液输入身体。她惊怖地感受着浑身碾压式的痛,惊觉墨渊不给她止痛药。墨渊,可是极其小心眼的男子。她想死,他救活她,然后让她痛。只有痛,才可得到警示,不会再犯。
睁眼间,一室光明。她呼吸着氧气,维持生命体征。想挣脱药剂,达成所愿。墨渊却冷哼一声,不客气道:“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临渭,我从前是太过宠着你。”
墨临渭无言以对,只看到墨渊神情森冷,带着父亲的威仪,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在他面前,她再次感觉到自己如蝼蚁般卑微。
“你记住,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自作主张。”墨渊依旧冷肃,压抑着不可遏制的怒火。那双眸子冰冷倔强,抗争般迸射光芒,即使命悬一线,她还能拥有这样的眼睛么?
努力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墨渊心思微敛,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脸色依旧铁青,恨铁不成钢地怒火,还有无法言状的挫败。她一心求死,掩藏极深。亏得他每日观看,却不知道她的执念。她,早就不想活了。怪不得,久治不愈。一切,都是因为她最初就不想活下去。
大步走回临渭特病组,观看水中镜像。墨临渭原可不必受这样的苦,他迟迟不下令,才让亦源去救治。其实,按照墨家的实力,墨临渭根本不可能挣脱亦源的手。他故意将这场意外,变成了意外。他早就想知道,墨临渭那深刻执念背后,到此掩藏了什么秘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适才的放手,不会危及墨临渭生命,却也着实让人寒心。他的心,果然是石头做的。
胸口忽然涌动一股温热,怒到极致,痛到极致。心神紊乱,不觉间竟喷出一口生血,沁红胸前白衣。
“墨医生,您吐血了。”一阵惊呼,慌乱蔓延。墨家的唯一家主,不食烟火般的墨渊,竟会吐血。
“哈哈哈。”一阵狂笑,墨渊自嘲地拍打胸脯,发出一丝感慨,“墨临渭,墨临渭!”本以为会对她置之不理,用最理智的方式,更不会动用情绪。谁知道,这一切不过自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长达十年相伴,就像一块石头,也该有了温度。
但……
“临渭,抱歉。”亦源坐在墨临渭身边,整个人如石头般僵硬。他心思深沉,不可遏制般寻摸着少女的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内焦虑。
一切过错,他责无旁贷。至今也不明白,她那奋不顾身的跌落,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她,真的不想活了么?
“我知道你醒着,你不要赶走我,我只想好好陪着你。”亦源淡然,喉头哽咽。她是有多狠的心,才能毫不顾忌墨家庄园的照拂。又或者,她是有多憎恨这个地方,才会不顾及一切。
墨临渭无言,只是闭着眼,忍受浑身疼痛。她迷迷糊糊,感官却深刻清晰。墨渊果然是神医,用的药剂可以让身体陷入昏睡,意识却无比清醒。尤其,是痛觉。
她的四肢百骸全是痛楚,像被谁折断和生长。每块骨骼,几乎带着意志的破裂,甚至发出“滋滋”声响。她活了十二年,每块骨头被生生折断,连着筋肉,发出一丝悲鸣。可她拯救不了她的身体,她的一切被人操纵,就连自己的骨头,也必须被外人控制。
亦源絮语,她几乎听不进去。她只感觉到身体无边沉沦的刺痛,像有谁用一根根钢针,刺透每一个细胞。一把铰刀,不停撕扯皮肉,骨头被轧得粉碎,每块肌肉,几乎都不能动弹。直到,那痛觉深入肌理,每块皮肉,都被炸裂开。
痛不欲生,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意识能感受到身体的每一丝变化,躺在病床上更加清晰。她不能动弹一分,因为痛得无法呼吸。
墨渊,你真的好狠心。即使是一块石头,和你朝夕相对十载,也不该受你如此折磨。
“墨渊,你不就是要我受到教训,所以才与我如此痛顿。我连死都不曾畏惧,还会害怕你的惩戒。墨渊,我不会输,不会认输。”墨临渭咬牙切齿,几乎要挣脱那桎梏的皮肉,脱胎换骨般走向新生。
痛,依旧痛。如万千虫蚁啃噬皮肉,却不能动弹一分。火燎切肤,刀刀致命。却不能逃脱,更无法解脱。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滔天折磨,身体几乎被扭曲成了无数的碎末,真希望彻底结束了性命。
“临渭,你是不是很痛?”清冷女声,如地狱妖姬,毫无悲喜的语气,一点点靠近她的身体。这熟悉得致命的声线,宛如一团诡丝,彻底包裹墨临渭的身体。
“你到底是谁?一次次侵入我的思想,就像要侵占一切。”墨临渭虚弱开口,再顾不得身边是否有谁。她只觉痛不欲生,却奇怪地说出这番话来。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谁也不会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女声清洌,毫无踪迹可寻。似乎,她本不存在,只有墨临渭才能听到她的一切。
“你胡说。亦源就在外面,我会叫他帮我赶走你。你到底是谁,一次次缠着我,甚至还会影响我的思绪。”墨临渭控诉,嘶声力竭,连她自己都未发现,她还有这样一面。
“察言观色十年,蝼蚁般活在墨家庄园。他们把你当做药引,时刻研究你的一切。你一直知道,你只是被遗弃的包袱,你命不由天,所以认命。”女声丝毫不顾及墨临渭的控诉,自顾自说。
“你胡说。墨家庄园所有人拼了全力救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墨临渭嘴硬,声音却低了许多,明显底气不足。她咬着嘴唇,不放弃寻找那女声来源。
“别白费力气。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要知道,我比你自己还了解你。你的心明明白白说着,你憎恶被当成药引,憎恶命运加诸你的一切。墨渊和池浅浅的养女又如何,那不过是对你十年青春的补偿。墨家的救治又如何,那是他们无能为力,才会让你受如今苦楚。你的心,从来是怨怼。”女声郁郁叨叨,不停歇讲述墨临渭心声,字字戳进她的心窝,让她痛彻心扉。
“你休胡说,我感谢这里,如果没有墨家,我早就死去。你不要挑拨是非,我不会信你。”墨临渭羞怒,不停寻找声音,却一无所获。
“忠言逆耳。你的心,就是这样想的。不然,也不会一度求死,甚至不惜拖上亦源这个替罪。你常觉墨渊心冷,你何尝不是?临渭,醒醒吧。”女声怅然,却带着一丝悲悯。不多时,竟发出低叹。
“亦源是无辜的。你却利用他,就为今天和墨渊抗争。你在抵抗墨渊的医治,你不想好起来。临渭,你一直给自己找借口,寄居般生活在墨家的原因,你还没想透彻么?”
“你,害怕被赶走,害怕再一次的抛弃。所以,你赖在墨家,不论多艰难的屈辱,你都能忍受。因为,你觉得离开墨家,你就活不下去。你所作一切,不过为了活着,哪怕委曲求全,卑躬屈膝。”
墨临渭轰然倒地,她倾颓失措,不敢相信事实。那个声音,字字入心,真的是这样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你胡言乱语,你混淆人心。不是这样!”